醉是蓼花飘香时

    阵阵春雷催促着几场春雨淅淅落落的飘零，由着缕缕东风温柔的熨帖，片片阳光暖暖的恩泽，大地终于以繁花似锦的娇俏彻底摒弃了沧桑阴冷的老成持重，迎来了一年中少女般的豆蔻年华。在这不断蒸腾着的地气熏染下，有多少娇艳妩媚的姹紫嫣红要纷纷亮相，有多少婷婷玉立的伟岸身影要粉墨登场，有多少鹤立鸡群的冷艳也会孤芳自赏，可是在这群芳竞艳，绵绵春雨滋润下不断膨胀着的春情中，你可知道有一种叫作红蓼的花？她是花中的真正隐士，她没有牡丹的富贵，没有玫瑰的艳丽，没有梅花的清幽，没有兰花的高洁，没有桃花的鲜艳，没有芙蓉的娇柔，没有樱花的繁茂从形貌上，她的确没什么特别值得骄傲和夸赞的地方，她太普通、太平凡了。就象人群中一个不起眼、不漂亮的小姑娘，谁见了，都不会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至于她叫什么名字你就更不会问了，相反你兴许还会来一句：这花多俗气呀！可是在荒野中，田埂下，大河边，水渠旁，随便什么地方，在中国的山山水水，田野村庄，凡是可生长植物的地方，四、五月间，都可能开着这种花。我对这种或纯白或淡粉亦或妍红，貌似麦穗或桑葚果实的蓼花，情有独钟。
    首先，红蓼这个名字，野趣十足，很有几分诗情古韵。白居易有诗曰“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一种苍凉、古朴、清幽的静中之美。薛昭蕴也有“红蓼渡头秋正雨，印沙鸥迹自成行”一种别样、凄清的灵动之情。大诗人陆游也有“数枝红蓼醉清秋”的热烈、奔放与高远红蓼，以其素素净净的朴实、独有的沉静典雅，激发出诗人们的灵感，赢得他们的青睐，在花中实乃不易。
    再有，红蓼，有荭草、游龙、天蓼、大蓼子、东方蓼、家蓼、狗尾巴花等好多个别名。从名字看，也别有趣味“游龙、天蓼、东方蓼”大气磅礴，很有气势，从形态上极言红蓼的枝叶高大，疏散洒脱；而“家蓼、狗尾巴花、大蓼子”却又显得温暖、亲切、自然，正应了她毫无雕饰、朴实无华、适应性强的本性。红蓼生就平凡，却不平常，普普通通一红蓼，不仅创造过诗人笔下的奇特意象，她秋天成熟的果实还是一味具有败毒抗癌、软坚消肿神奇作用的中草药，药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等有记述。在我的故乡她还有着另外一个名字“酒曲花”闻名遐迩的“房陵黄酒”她是必不可少的大功臣！
    小时候，每到春天，妈妈会带着我在老家房前屋后的空地上栽很多很多家蓼，她们通常按我的设计围着前后道场的三面栽成两行，经过大约一个月的浇水、施肥、松土这些必要的精心侍弄后，她们就长得挺拔旺盛，郁郁葱葱的了。每天早晨上学时，望着肥美的大蓼带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翠绿一片，生机盎然，忠实地守护着我们的家院，一种甜蜜的豪情会象家蓼的淡淡清香一样充盈着我一天的快乐心坎。
    放学回到家，妈妈会提醒说，有人盼着想吃甜糟呢，快行动呀，这时候，我就欢快的撒开了脚丫子，前后忙着给家蓼浇水。家蓼是喜阳光、喜水的草本植物，特别爱喝水，我越是可劲的灌她们，她们就越是长的旺盛。不久，家蓼茁壮的躯干就会分出许多枝，枝头上全都长满了“麦穗”不出几天，嗡嗡的蜜蜂就会嗅着她丝丝的甜味，开始在或素净如雪，或淡粉质朴，或妍红浓烈的朵朵蓼花丛中喧闹不已了，芬芳馥郁、甘美沁香的蓼花，这时甚是蔚为大壮观啊！
    五月，是收蓼花做酒曲的时候，这时我会和妈妈一起满怀期望地采下蓼花，然后洗净、晾干，抽去蓼花中的茎梗，只留蓼花（有些花中黑籽已长成），再把泡好晾干的糯米和甘草等中草药一起碾碎，均匀地把老曲母撒在上面，捏成小圆球，放在洗净、晾干的碧绿鲜嫩的茅草上，根据酒曲半成品的多少摆好一层后，在上面再铺一层茅草（若半成品多，可继续叠放）。若遇天冷，茅草上得加盖棉被，发酵“一对时（24小时）”待半成品长出茸茸的白毛或小黄毛后，揭去茅草，这时一股浓浓的茅草清香混合着蓼花淡淡的甜味会直冲鼻息，这就是做好的酒曲了，酒曲散开凉干，便可宣告大功告成。接下来，激动人心的醉人时刻就要来了！妈妈会用这一年中新做好的酒曲做房陵黄酒了！
    每逢妈妈做黄酒的时候，我就会跟前跟后地转游，因为我这时会有很多落头。等妈妈把泡好的糯米放入甑子里蒸成媒饭，倒入簸箩凉媒饭时，我会有一小碗媒饭的犒赏。如果妈妈一高兴，还会弄一碗媒饭舂碎后做成糍粑，放在油锅里煎黄，撒上一层白糖，香软焦黄，鲜美可口，和媒饭一样吃起来都很有劲道，香香甜甜的，真是妙不可言。待媒饭凉至与体温相仿时（这个过程叫“凉媒”也有用深井中的凉水直接浇媒的，叫“淋媒”），把糯米搓开“曲子”揉碎，撒进媒饭中拌匀，放进洗净擦干的盆子或缸内按实，中间掏一圆窝，面上再薄薄地零星撒一层酒曲，用干净竹筛盖好，上覆一层干净大白布。温度低，盆的上下要用棉被捂住保暖。一、两天后，村头庄尾，阵阵浓郁的酒糟醇香便浮动了起来！这时乡情的浓郁，农家生活的清纯便也象这酒香味一样在村中弥漫开来。揭开竹筛，酒洑中有了满满的洑水，酒做成了。开始三天内做好的米酒，还不叫黄酒，叫“甜糟子”或叫嫩酒，因为此时的米酒，清香，蜜甜，酒精浓度极低，活血化淤，最适宜小孩、不会喝酒的人或产妇食用，所以在故乡，谁家生了小孩，有给人送祝米，也叫吃喜糟子的风俗。做好的米酒用酒罐装好密封，盖上石板，放在阴凉的地方或酒窑里继续发酵，十天半月后，罐中的米就会慢慢溶解、醇化，浮了上来，下面就是或乳白、或米黄，清冽甘甜、芳香四溢，营养价值极高的“液体面包”——房陵黄酒了！这酒闻起来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中有糯米、茅草的芬芳，有家蓼的清香、甘纯，有酒精的醉人、馥郁，舀上一小碗，只见上面星星点点飘浮着玛瑙粒样的春蓼黑子，还有像象齿般已经被软化为米皮的白米粒浮游其间，一黑一白，浮游转动，正像太极的阴阳两鱼，别有情趣。呷一小口，各种菌群发酵后的特异口味，直入味蕾，沁人心脾，甘绵纯厚、香甜滋润，回味无穷！不过喝这种没勾兑过的洑子酒，你可千万小心，传说武松在景阳岗喝的“三碗不过岗”的酒，就是这种黄酒啊。在故乡，每家每户都做黄酒，家家户户都爱喝黄酒，不仅因为它具有活血通络、散寒、祛风等作用，更因为它是婚、丧、嫁、娶招待客人，活跃气氛，融洽关系必不可少的重头戏。因此故乡人一年四季都做黄酒，而最有名的是每年“九月九”做的黄酒，因为从这一天开始做的黄酒，最适宜黄酒的发酵过程，这一天做的黄酒是为着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春节而酿造的。一碗黄酒，喝出的是故乡人酣畅淋漓的惬意；一碗黄酒，品味的是故乡那袅袅炊烟的悠然；一碗黄酒，道不尽思乡人几多的梦回故里！
    故乡的“房陵黄酒”历史悠久，古代曾称为“封疆御酒”、“帝封皇酒”有史料记载，绍兴黄酒最早产于公元前492年越王勾践时期，而“房陵黄酒”早在公元前827年西周时期已成为“封疆御酒”闻名天下的诗经作者尹吉甫是房陵（今房县）人，楚王派太师尹吉甫作为使者向周宣王进贡，尹吉甫带了一坛房陵人自产的“白茅”(黄酒)献给周宣王，宝物呈上殿，开坛满殿香，周宣王尝了一口，大赞其美，遂封为“封疆御酒”并派人把房陵每年供送的“白茅”酒，用大小不等的坛子分装，依“白茅”封疆土，奖诸侯。汉朝时，房陵黄酒广为普及，成为达官贵人的随葬品，1974年房县七里河出土的汉墓中，发现大量的装黄酒的酒具，其中一个大罈子仍存留有当时的黄酒汁液状沉淀物。房陵黄酒兴盛于唐代，武则天废中宗李显，贬为庐陵王，流放于房陵。在房陵居住十四年，随行720名宫廷匠人对房陵民间酿酒方进行改进而成今日做法。李显登基后，封房陵黄酒为“黄帝御酒”故房陵黄酒又称“皇酒”
    房陵黄酒具有独特的地域特性。全国只有房县产“房陵黄酒”湖北还有孝感米酒、郧县黄酒等，但这些酒的发酵酒曲均是大曲，唯有以房县自产的小曲发酵做出的黄酒，再配以房县特有的清冽甘纯、可直接饮用的地下水，做出的房陵黄酒，才是最地道的房陵黄酒。
    “房陵黄酒”的制作技艺现已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有谁知道这举世闻名的房陵黄酒，原来全是靠了那小小的酒曲的作用结果呢！因而我便深爱上了这叫做红蓼的野性十足的酒曲花。这真是：一饮房陵酒，终生醉不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