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的震怒席卷了整个魔界,就连极东之地,万丈冰面下的生灵都因这威压惴惴不安。
他审了很多人,璧月奴,伽蓝,当时可能在场的婢女,甚至巨树漂浮的灵,然而一无所获,他们都是无辜的,没人知道,王妃在和璧月奴在庭院中小坐后,一个人回寝殿的这短短一段路上发生了什么。
亿万年来的第一次,除了愤怒,还有一丝恐惧在他心中蔓延,身为掌控魔界全境的王,他竟然不知道是谁从背后偷袭了他的妻子,那一掌打的很重,虽然阿狸拥有不灭的灵魂,可她仍是人类的肉身,掌力击碎了她的心脉,让她像一个破娃娃一样倒在雪地里。魔尊用魔力修复了她的肉体,理应无恙,可她醒来以后,依然不停的咯血。
魔尊的敌人多如牛毛,可他们都无法如这般无声无息地潜入魔界,让他无法发觉,能做到这件事的,叁界之中除了他自己,还有另外叁个人。
伽蓝当时就在他身边,古神已经陷入沉睡,那么,就剩下天帝了。
鎏金双瞳中,怒气如火舌一般跳突出来,他握紧双拳,青筋贲张,此仇不报,枉为魔王!卑劣的伪神,不敢面对他,竟去伤害她的妻子,要不是古神阻拦,他早应在两万年之前那次讨伐中就杀了他……
“咳咳……”阿狸转醒,苍白的手臂枯枝一样往外伸,魔尊立刻紧紧握住那双小小的手,很冷,很软,仿佛是那树梢上的孤叶,风一大,就能把她吹走似的。
“阿狸……”魔尊柔声唤她,半俯在床前。
她冲他微笑,冰冷的手艰难地去摸他的脸,魔尊将她的手心覆在自己的脸上,怎么这么冷,曾经她的眼泪是热的,能让他恶魔的心都跟着热起来,如今却是冷的,谁也暖不了她。
“我……我要……”阿狸的视线瞥到床头那边,魔尊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想给她,却又拗不过她执着的眼神。
他扶她勉强坐起来,让她身子靠着自己的胸膛,把那花花绿绿的半成品递给她。
“少弄一会儿罢,你这身子受不住的,还是要多休息。”
阿狸接过针线,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她恨不得在清醒的每时每分,都专注的做这件事。
鞋面已经勉强绣好了,她看着,仍觉得不太满意,感觉这老虎眼睛似乎不够有神,可她眼睛视物已经很勉强,这些天,能完整的绣出虎头的样子,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今天要做里子,她想,给小婴儿做鞋,白绢做里子是最好的,又软又绵,还吸汗,她要让她的孩子以后穿着这双鞋走在路上,脚底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
这是她作为母亲,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
魔尊从背后环着她,她呼吸的时候胸腔发出啸鸣声,在人间,这是人类心肺受重创后的将死之兆。
为什么?他不明白,他无数次探查了她的身体,明明已经完全修复了,他甚至再次用自己的血,可她丝毫没有好转,一天比一天病的更重。
阿狸左手捏起白绢,右手挑针,她穿针很慢,每一下,都摸索很久,做上一小会儿,就要停下来凝神歇息,魔尊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苍白的指尖,连呼出的气,都是羸弱苍白的。
他想起过去,很远又不远的过去,在荆州的小屋里,她在油灯下给他缝补旧衣,那时,她是鲜活生动的,活儿干的飞快,生命力从她粗糙的指尖蓬勃的溢出,如今,她的手指没有茧,那样精致细嫩,却是行将就木,毫无生机。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她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魔尊抱她抱的更紧,发生了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原来被他所爱,是一件倒霉的事。
“你看看……”阿狸展平那花样给他瞧,“小老虎的胡须旁边加一朵花,是不是更好看?”
汹涌的悲伤郁结在他的胸膛,满的就快爆炸,他恨这一切,恨自己,恨偷袭的天帝,也恨阿狸,为什么她这么淡然,他想摇着她的肩膀质问她,为什么被偷袭的时候不躲开?为什么受伤了不呼唤他?是不是故意做针线活累垮自己?是不是以为肉体死了就能摆脱他所以很高兴?
魔尊强忍住了,他只是伸出手,把那精心绣好的花样揉成一团,“别做了!”他低吼,“你现在修养最重要,只要身子好起来,以后想做多少做多少,这会儿熬什么神!”
阿狸抿嘴一笑,“好吧,我只是想给我们的孩子一个礼物,就像你那样。”她轻叹一声,把那揉皱的花样铺平收好,又躺下去,“那你陪着我罢。”
魔尊也躺下去,两人抱在一起。
这世间大部分的生离死别都是突然发生的,那一瞬间,震撼大于悲伤,悲痛会在往后的时间慢慢显现。而也有一种分离,发生的很缓慢,双方都知道就要背离彼此,慢慢走远了,脚步的方向不会变换,但不能阻碍离人的双眼,一步叁回头,这种悲伤被拉的很漫长,如影随形。
她是那风筝,要随着风往天空上去,而他徒劳拉着线,就是不想放手。
他真的留不住她了。
“阿姐……”魔尊亲吻阿狸的发顶,“别走好吗?陪着我……”
“长生——”阿狸抱住他,眼泪浸湿了他的衣领。
她不是不想陪着他,而是她明白,一旦留下来,她就再也不是她自己了。
他们似乎永远找不到那个微妙的平衡,魔尊永远在试图操控她,一次又一次,不到完全掌控,他是绝不会罢手的,而阿狸柔软的外表里裹着一个坚硬的内核,是她吞下无数粗砺的苦难,凝结出的一颗小小的珍珠,那是她的珍宝,也是她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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