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夜空渐暗,阿浪隐约看到一丝斑驳,却是这山麓远处小树滤来的阳光,他只觉头脑微胀,肚中翻滚甚感饥饿,揉了揉眼睛,见自己在一棵大树背后,缓缓起身来,天际晴空一碧,却略觉寒凉,朝上首一看,惊道:“呀!我在这睡了几个时辰了?如今竟然将至中午时分。”凄然大叫一声,翻遍衣袖袍内,早已不见扳指和玉佩的踪影,不禁失魂落魄,自语道:“定是被那小男孩施了迷香……你们实在饥饿,拿了我的银子便好,怎的连扳指和玉佩也拿走了?一个是方丈老人家的信物,一个是从小陪着我的心肝宝贝,这下我怎么向方丈交代,万一圆德大师不认怎么办?我又如何对得起爹爹和娘?”正是呕心抽肠,凄入心脾,单是捶胸顿足,竟无法表达境遇。
喃喃说道:“不行!我要报官,兴许官府倾力捉拿,能帮我把东西全追回来!”只把希望寄托在洛阳衙役捕快的身上。走到山麓前处的一条小溪边,整理一番面容,荣光不复焕发,身上银两已然尽数丢失,昆生骑着白马也消失不见,此谓“虎落平阳”。
他一身米黄长衫,如今身无分文,加之饥饿已极,只能到小山间找些野果。大幸之下,看见几棵结满红色果实的树木,登时如久旱逢甘霖,大喜望外,饿狠狠地摘了几个,一面吃着,袖中还藏了几个,其实到洛阳的官道可绕此山而行,他却偏生要缓缓翻越过去,此处树木虽多是濒临凋谢,周遭偶尔还传来叽叽喳喳几声鸟叫,原来是喜鹊从头上飞过,走到山顶往下,听得布谷几声,原来是杜鹃啼叫,阿浪顿觉自然之美,再望北远眺,洛阳南关尽收眼底,时下饥饿暂除,想着就要见到鲁娈儿了,一时放臂大叫一声:“洛阳!我赵浪来了!”
行了半晌,见道旁有许多废弃木屋,远处还有几个佝偻老妇,晃悠着牵起童稚弱小的手,又有老乞丐捧着烂铜钵乞讨,阿浪本来转悲为乐,看了这番景象怎也高兴不起来了,掏了两次口袋,想拿些银子给这可怜的乞丐们,隐约听得城郊树枭的几声怪鸣,虽不至凄惨苦痛,声响幽怨,也仿有与自己同样的遭遇。阿浪摇了摇头,又掏了掏周身上下,只祈盼前两次有漏余的地方,终究事与愿违。缓缓行步,半晌叹道:“方丈他老人家叮嘱我‘世事维险,人心易变’,唉,我还是太年轻了!”斜望着头顶的太阳,忽又道:“我福大命大,从来没得罪甚么人,又兼得佛祖与老君保佑,今日多半要经历绝处逢生与否极泰来之境。”
经过南关,到达洛阳城中。不禁赞道:“这东都就是东都!真是繁华。”见街道上马车来往如常,商人提着货物匆匆行走,许多蒙古人身着富贵绮罗,手上却还拿着中原的折扇,想来大元立国至今已有数十年,汉人虽长受蒙古人的歧视,但到底是风俗百千,人文荟萃,蒙古人也自融入其中了。又见铺面多如牛毛,车马粼粼,行人如织,熙攘到极尽之处。尤其街心一家蒙古人的店面,店前悬挂一条长旗,竟是汉家宋体字,大大的酒字分外耀眼,阿浪早为洛阳的阜盛所倾倒,就势忘了自己已是囊中羞涩,更兼夺目的酒字老远映眼而入,而且蒙古酒素烈,香醇可口,闻见已是舒爽,阿浪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与众人一道整齐等待,又好不易轮到自己,大声笑道:“伙计,你们这蒙古酒做工精致,闻来极有质感,喝来又该别有意境。给我打上一斤带走!”那戴着蒙古帽的伙计点了点头,一面盛酒,一面称道:“蒙古酒虽不可与传统的中土佳酿媲美,但入口香甜,劲味颇足,而且不需很多银子,可说是物美价廉……”话音尚顿,阿浪猛然醒悟,心想这是蒙古人的店,若说没钱,不定会招来拳脚,拳脚倒可应付,只是蒙古人必然耻笑自己,那时辱没了汉家名声可委实不好。他顿神一想,厉声道:“唉!你说你们这酒物美价廉?”他这一声好似洪钟,更用了啸音诀的浅式,惊得周遭群人皆来围观,不待那打酒的伙计回答,续道:“我道是这酒家的蒙古酒享誉全城,喝它正是身份的象征,我家主人今日要招待大都来的贵宾,特派我来寻觅些洛阳名酒,实在可惜!本想十两以上一斤正好,岂知你竟说价廉,寻常价又怎配得上大都来的大人物呢?”那伙计正盛到一半,亦自踌躇,问道:“那……这酒?就不要了?”阿浪忍住心中的渴望,脉脉盯着他手上的酒:“不要了,太便宜了!”摆出一副阔气模样,众人也问着有无价格再高一点的酒。
阿浪依依不舍的离开那家店铺,心想没喝着酒,却已闻到了酒香,也便知足。继续往前走,一路上绿墙红瓦在日光下交映成辉,既是富丽,又添朦胧之美,途经名门贵府,随后到达府衙,心想:“此去安徽可谓路途遥远,也不知要翻山越岭几次,凶险更难预料,我身无长物,难道也扮作强盗?”决计报官,走向冤鼓,拿起木槌,望着紧闭的正门上“洛阳衙门”四个黑字,猛力敲将下去,似要将内心的不快全吐露在鼓声之上。连敲十余下,才听得大门“支呜”一声两开,阿浪放下木槌,从里边走出两个元兵,一个眼睛还没睁开,一个正哈欠连连,显然均值睡梦中被鼓声惊醒。那元兵揉了揉眼,缓缓睁开,打量阿浪一番道:“你敲的啊?”阿浪点头应到,那元兵道:“你不用使这么大的力嘛,难道你很冤?”阿浪不知他言语不满,上前释道:“对,在下真是太冤了!”正欲将事情经过悉数讲明,那元兵却道:“你冤不冤我不知道,得大人定,可现今大人正在午睡,你是先等等还是让我去帮你禀报?”阿浪道:“大人日理万机,我再等等,免得打扰大人,也麻烦了官爷。”另一元兵笑道:“可你这一等就不知要到何时了。大人最喜欢睡觉。尤其是和女人一起。”两人奸邪附笑,阿浪道:“光天化日,大人就……那还是请两位官爷代为禀报,在下的事确实颇为紧急!”一个元兵道:“禀报倒是不成问题,只是这个嘛……”言下之意,显是要收缴通报金,两个都伸出双手。
阿浪立时会意,尴尬笑道:“两位官爷有所不知,其实在下冤就冤在身上的包袱全被骗了,好兄弟也不知所踪,算是孑然一身,走投无路,这才赶来报官,想请大人和诸位官爷帮在下把包袱追回来!”那两个元兵听他说到银子没了,早已怒目相向,话到最后,青筋暴露,齐声喝道:“你道这是善义堂啊!身无分文还想报官……”阿浪不知当今朝廷官吏腐败至此,只道:“父母官就是为人们办事的,如今在下身在窘境,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官府身上了。”两个元兵更不答话,朝衙门里吼道:“来了个傻子,大伙快出来赶他走。”
轰隆一声,十来个元兵扑面而来。阿浪忙道:“你们骂我傻子?还想打我?实在无理之至。”一个元兵道:“衙门的鼓不是想敲就能敲的。不想挨打挨揍,尽早滚吧。”一众元兵同时笑了起来,阿浪自感受辱,急运真气,向着元兵怒吼一声,这啸音诀的威力岂平素元兵可适?当即人人好像耳目已为洞穿,相继倒地,阿浪望着洛阳衙门,长叹一声,道:“小兵如此,县官想必也是一样。”正待要走,一个元兵拔出长刀暗自偷袭,阿浪身子一侧,反手将长刀打落,一脚踢中这元兵腹间,元兵纷纷起身,将阿浪围在府衙门口,阿浪挥手道:“好了好了!我不报官了,你们放过我吧,我可不想误伤了你们!”一个元兵道:“哼,你踢倒了官兵,敲了鼓却不报官了,便是双双戏弄朝廷,凭这两条罪状,你还想走?”阿浪道:“你们这是何苦呢?”更添一声长啸,这一声较前者更为突兀迅猛,只惊得有的元兵两耳出血,自都躺在了地上,阿浪乃将木槌狠力折断,怒道:“敲鼓无用,又何必再敲!”将断木掷到衙门口,愤然离开。
阿浪四处闲逛,在街道走了近半个时辰,时而询问青志派分舵所在何处,想来若能找到孟翦、鲁娈儿等,窘境自然迎刃而解。但周围几条街道的人似乎连青志派的名头都没听过,这条路子也难走通。再走得许时,太阳已在头顶,路旁的店家大都开饭了,这洛阳的美食素来闻名,一时各类香气扑鼻而来,他袖里的水果在先前已不知不觉吃完。四下瞧了瞧,可仍旧身无分文,只盼能在这洛阳遇见少林的人,也毫无昆生的踪迹,想去白马寺看看,兴许昆生就投奔通誉大师去了。但转念一想,此事纵是凄楚可怜,却算是极大的不光彩,岂能教人将少林看低了?那时可就辱没了方丈以及师父的威名。
走着走着,无意到了另一条大街,这里商店林立,衣,食,住皆属上等,想来正是洛阳城的腹心地带,微微笑道:“这一番经历虽是艰苦,当可好生记在心中,往后我若发达了,细细品来,也别有韵味。”望着一家衣料铺子,名为彩色轩,摇头笑道:“这名字粗看甚是俗气,仔细揣摩,直白无欺,远比挂羊头卖狗肉的店铺高雅得多!”又见一名公子从彩色轩走出,阿浪与他四目相接,只见这公子器宇轩昂,约有十八岁年纪,面色俊朗,身长八尺五,尤其一身锦绣使得他异常夺目,阿浪立时记在心头,两人竟还相互一笑。这公子初睹阿浪,只觉他身高体壮,也是俊俏无比,衣衫虽不算华丽,双目含光,周身气度却已逼近人处。这公子卷袍便走,阿浪驻足半晌,也自走了。行到前端,忽见马车驰来,驭马之人面色嚣张,撞得街上地摊的物品七零八落,周遭众人死命闪避才得幸免。
阿浪奔到大街内侧,眼角忽然瞥见一个锦绣年少,正是方才那位公子,但见他还在街心,低沉着头似无退避之举,众人未及叫喊,阿浪立时运用轻功步伐,仿如长箭一般射到那公子身旁,一把将之提到街内,他这一招用的是少林内功“擒拿手”,一时气大难掩,这公子不及反应,只见那马车飞驰而过,马蹄如铁车轮飞快,若非阿浪及时解救,这公子命恐休矣!待众人鼓掌之际,这公子方始回过神来,连忙拱手答谢阿浪:“多谢这位少侠相救,否则在下真是九死一生!”阿浪细细打量这公子,两眼一亮,笑道:“原来是公子你啊!我刚才在那彩色轩见过你,想不到我们有缘又见面了!”这公子回想起来,也赫然大笑道:“方才在下还没离开那彩色轩,就发觉少侠你气色不凡,想不到上天竟安排少侠救在下性命。”声色并茂,阿浪顿觉此人必属仁义宽达之辈。
阿浪道:“哈哈!只是举手之劳,公子你不必叫我少侠。我叫赵浪,你就叫我阿浪吧!”这公子喜道:“阿浪!好,你也别叫我公子了,我叫韩林儿!既然是上天安排我们在此相遇,那我们就去洛阳城的‘良酒阁’一醉方休吧!”阿浪一听,大喜不言,忽道:“可是……我身上没银子!”这公子韩林儿拍其肩道:“阿浪你救了我,当然是我请你大吃大喝了!”阿浪大笑,韩林儿立马叫了一辆马车,两人这就奔赴洛阳第一酒店“良酒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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