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在往洛阳的官道上,所幸这一路都设有长亭,可作歇脚之用,时而到了偏僻村落,时而到达幽静山林,走走停停,这就赶了两日的路程,登封距洛阳约莫百七八十里,那白马奔腾有速,阿浪与昆生也不忍使劲鞭策,在第三日暮晚时分,终于到了洛阳近郊一座小镇外,周围几里都是蓊郁参天的树木,在树林前丈余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经过,河里鲤鱼翻越,直激起阵阵波光,落日晚霞与轻烟寒鸦交映成景,余晖使小河两岸的草丛郁郁生色。阿浪纵马到了小河岸边,只见一条大木板桥横绵两岸,树林近口官道旁有一家茶店,在野外经营茶酒饮食类的小店,一来成本甚低,入行较易,二来如今中原不甚太平,搬迁起来也较为方便。阿浪见了这一番风景,心境开阔浩远,朗声笑道:“这树林里大多是些参天古木,想必是银杏树了,又有小河人家,长板木桥,实是宁静之乡。我们一路奔袭,终于快到洛阳了,就在这小茶店喝茶歇息,相信晚上定能赶到洛阳城中。”昆生在其身后,应道:“到了城中安置好了,咱们就去白马寺。”阿浪轻拍马背,对白马说道:“啊!你也是白马呀!想必那白马寺中有许多白马,可都是白兄你的亲戚。”
牵着白马到了小店前,伙计立时迎将上来,笑吟吟地代为牵马,阿浪道:“小二哥,麻烦你将我这白兄带到河边,它多半有些口渴,随后再给我们两人各上一杯茶。”付马入座,小二传了话去。
这小店是由帐篷搭就的,阿浪道:“这店铺很像蒙古人的大帐。蒙古人入主中原后学了很多汉家的东西,想不到这小店的老板不甘示弱,也学起了蒙古人的本事。”昆生道:“此乃文化融合。咱们汉人的佛学融入蒙古,经书万卷,任其翻阅学习。但蒙古人称的是喇嘛教,那些僧人穿着打扮与我们也有些差别,大家供奉的都是佛祖,这倒是一致的。”阿浪道:“昆生兄知识素养不错嘛!竟然知道有喇嘛僧人这回事!”伙计不时端来两杯热茶,阿浪见茶水中花蕊泛黄,而且叶片紧贴,一时追忆过往,说道:“这是菊花茶!如今到了赏菊的时节。去年这个时候,师父他从云南带了许多普洱茶回来,当然也有其他上好品种。喝着师父泡的茶,除了清香之外总有一种安逸与坦然之感。”想念之心大肆泛滥。昆生品尝一口,面露哀伤地接道:“阿浪你说到秦掌门,我也想起我师父来了。”
阿浪捧起香茶,走出帐外,见帐外还有几桌武夫打扮的行客,他们与阿浪目光相接,两方均点头示好。阿浪看得河边景致颇美,唤昆生道:“我们去河边看看白兄吧。”两人来到河边,手中都捧着香茶,这时小店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周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诸多行客停留在此,或是浅饮杯茶,或是请老板炒几个家常小菜,虽在野外,总有归家温馨之感。阿浪与昆生走到河边,见那白马正卧在岸上埋头饮喝,河中偶有红色鲤鱼探头吐水,阿浪笑道:“鲤鱼跃龙门,说的是洛阳洛水的鲤鱼,莫非此处就是洛水河畔?”昆生摇头便说不知,阿浪往小店看去,听得伙计高声叫道:“两位客官,小店有野烤鲤鱼,你们要不过来尝尝?”阿浪探鼻去闻,一阵鱼香味袭卷开来,连连应道:“求之不得!马上来品尝。”
遂与昆生急冲冲奔回大帐口,一个戴着瓜皮帽的中年大汉两只手各窜着一只烤鱼,想必正是“野烤鲤鱼”了,昆生揖道:“阿弥陀佛,这条鱼方才还与同伴在水中嬉戏,眨眼工夫,就成了你们肚中之物,罪过罪过!”阿浪衔着伙计递来的烤鱼,笑道:“此乃沙弥之悲,僧人之苦。有肉吃不得,有酒喝不得。”昆生只做合十状。
阿浪拿着鱼边走边吃,鱼身上的油滴随路往下掉,味道格外喷香。来到帐内,见满桌坐满了各类人物,有穿戴整洁的商家,有衣衫随意的武夫,阿浪笑着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伙计喧道:“诸位客官,小店在这乡野之地,承蒙诸位关照!老板他就地取材,为诸位奉上这香油烤鲤鱼,望诸位旅途顺心,小店另外并不收取银子,诸位到了洛阳境内,我们当尽地主之谊。”众人鼓掌相谢,听得有人说要再加几杯茶,以感老板大德。阿浪十分欢快,当下取来包袱,想要从中拿出几文银子来也加个几杯,一不留神竟拿出了一大锭银子,自己也是一惊,想来行走江湖,露财可算得一大禁忌。阿浪深谙此理,忙将银子收好,只拿出几个碎钱,唤道:“我也加两杯。这鱼味道鲜美,实令在下胃口大开,老板客气,在下却也不贪!”小二笑着拿钱走了,阿浪再看了看包袱,将方丈托的扳指拿出来看了看,又知白龙玉雕安然无损,心道:“若不慎丢失了包袱,顶多是没钱住店吃饭。只要扳指和我的玉佩还在,一切都是好的。”
不知不觉,两人在这小茶店已逗留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戌晚时分,阿浪牵着马穿过树林,朝洛阳城中走去。这树林里还有许多人家居住,时有炊烟袭来,乡土之味甚是浓郁。阿浪教昆生跨上白马,拉稳缰绳,牵着马辔道:“住在这山林之内,将名利抛诸脑后,不用为世事所累,倒也乐得清闲。不过阿浪我今下年方十八,时日尚早,目前一事无成,想要隐居在此过些自在日子也须等有些作为才好。”忽的念起鲁娈儿来,心想若是能与她做一对神仙眷侣,何时隐居世外又有甚么关系呢?昆生诵着佛家偈语,阿浪喝他一声,要他一心一意坐在马上,两人这就穿过树林,沿着官道行走,白马喝足了水,那小河清澈见底,白马自是恢复生气,由是一路急驰,经过洛阳南边的龙门谷,那龙门谷亦叫龙门,左右青山矗立,中间有一条长河如游龙般潺潺北流,山上树木葱蓊,鸟鸣婉转,碧泉飞溅,滚珠落玉。左右两山皆有大名,左曰龙门山,右曰长谷山,沿龙门山行约十里,有草地无限,好似大漠草场般辽阔广袤,周围几里有闹市乡墟,繁荣堪比洛阳城中,就与洛阳成南北呼应之势,中心坐落着当今武林第一门龙门,与洛阳城中的王氏神剑门互为犄角,傲视中原群雄。阿浪快马经过,只感叹这龙门谷的神奇风景,却不知龙门就在不远处,没曾到过洛阳的人,大都以为龙门也如神剑门一般,必然设在城中,岂知那龙门先祖专取此处幽远僻世之优,才造就了千舍龙门。
行了半柱香时候,就到了一座小山,过了小山再行里余,可到洛阳南关。洛阳环卫四塞,雄关林立,形势险固。在山麓前正要停步,两人听得前边有兵器抹杀之声,阿浪先跳下马背,对昆生道:“你就坐在马上,我去看看。”叫昆生拿好包袱后往声源处探去,这山麓有三处路径,其中一处直通洛阳。阿浪与昆生纵眼见得,约有十个蒙面人将一辆马车团团围住,几个穿着白衣服的商旅正极力反抗,道上还倒下了几个妇孺,想必是不会武功被人打伤了。
阿浪道:“原来是一群强盗!虽然天色已暗,也算是卑劣行径,何况在洛阳城外,眼里倒是没有王法了。”昆生知道阿浪侠义心肠,顷刻间便要出手,连声叫他小心。阿浪立时运气向前,施展弹指神功,朝蒙面人一一弹去,顺势掩面杀进群围,昆生神情紧张地坐在白马背上。马车旁有男女四个,每人仿似都受了重伤一般,羸弱地靠在马车旁,暂得喘息之机,唯看阿浪与蒙面强盗打斗。阿浪环顾四下,怒声斥道:“你们公然抢劫,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听得其中一个蒙面人吼一声:“少说废话,有本事救人,可没本事回去!”话音一歇,率众合力砍杀,他们使的是宽口的大刀,阿浪赤手空拳,分以弹指神功击打一众强盗,步伐轻盈地游走在马车前处,欲将众人吸引到外围,蒙面强盗偏不中计,仍是齐心协力攻来,以免遭他各个击破。阿浪瞧见地下竖插着一柄短剑,不曾细想,当即弯腰拾将起来,蒙面人趁机围上,都只距他半丈余远。那四个商旅从马车另一侧逃出重围,遂将地上的妇孺扶起,只在外“作壁上观”。
阿浪使一招寻龙剑法里的“踏雪寻声”,身体只在众人前端腾挪,每一招都以剑刃轻触敌手衣角,这几人刀法也无路数,粗略地向阿浪砍来,阿浪处处忍让,这群人却尽使全力,只令刀剑火光飞散而开,大约交替拆了七八十招,流血负伤却没一个,蒙面人忽的双手一扬,纷纷使了个眼色,而后排成两列纵队,划分前后以作夹击,阿浪但走一方,这两列只是“不离不弃”,昆生在马上看得清楚,急呼阿浪留心这两鬼把门之阵。昆生呼喊方落,那四个商旅模样的人忽然抢过他背后的包袱,昆生大惊之下幡然领悟,朝阿浪极力嘶喊:“阿浪,他们是一伙的,咱们中计了!他们都是强盗,要抢我们的东西。”阿浪回头一看,那两列纵队却死死自己围在垓心,另外四个商旅打扮的人在外哄堂大笑,显然是笑这少年入世未深。倒地的妇孺忽然间生龙活虎,直将昆生与白马困住,阿浪知道自己被这群人算计了,想到昆生武功卑微,先前在荞麦家庄还受了轻伤,稍有异动,恐怕会危急性命。一语不发,蓄力后朝着上首长啸一声,这一啸如鬼哭,似狼嚎,正是啸音诀里的“泣天嚎地”,蒙面人等忙以两手捂住耳朵,阿浪不知自己是否能以一敌众,为了保险起见,迅速传音至昆生耳畔:“快猛力拍打白兄,拉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先往北奔去洛阳,我稍后便来找你!”昆生被突来的场景惊得呆了半晌,阿浪怕那几个人对白马施暴,则昆生势难逃出重围,看他反应慢了,遂用弹指弹向白马后臀,阿浪力道适中,白马受了一击,仰天长鸣,挣脱重围霎时奔出数丈远,前路正是洛阳官道。昆生大声呼叫阿浪,想要阿浪施展轻功追上白马,阿浪正要飞跃而起,这群人竟都冲将而上,他这才发现手中的短剑钝锈不堪,难怪以寻龙剑法也无法震慑到这群蒙面强盗。阿浪退到马车旁,一手将短剑扔得老远,破口怒骂:“你们这群无良歹人!串通起来想谋财害命,还故意留下这把破剑,个个鹰头雀脑,心如豺狐!”这群人中一个胖妇笑道:“我们在此演了好几天了,这世上的人愈来愈自私,没个前来救命的。只有你这好心人肯来帮忙!要是你就从旁边纵马驰过,我们又哪里追得到你?还怎么骗得了你的银子?”她旁边一个男童打开阿浪的包袱数了数,笑道:“娘,这里有好多银子。够我们吃上几个月了。”这群人个个立时喜笑颜开,那胖妇笑着使唤那男童道:“快些收好。”
阿浪叹道:“原来你们在这守株待兔!在下好心好意,以为你们遇着了强盗,不知世道黑暗,才中了你们的圈套!你们也看到方才白马上那位小师父了,他不认识洛阳的路,要是他有甚么三长两短,在下纵然平日豁达无仇,也必定不会放过你们。”
阿浪虽已困身人群,仍是好不卑屈!一个男子上前怒道:“你这臭小子,如今都被我们牢牢围了,还胆敢口出狂言,先想着怎么活命才是正道!”阿浪大笑之余,朝众人怒啸几声,这声音好似刺刀般穿向敌手胸膛,众人都捂住耳朵不能再战,阿浪乘时数脚踢在前边的几人身上,心想扳指、玉佩、银子、衣物可都在包袱中,遂狠心一发,直追拿着包袱的那个男童,男童拼命逃窜,阿浪一个跟头翻到他身前,那胖妇以为阿浪要伤害男童,自须前来襄助,众人也应当全力制止,却都纹丝不动,阿浪并没在意。轻拽男童的上衣,弯腰说道:“快把包袱还给哥哥!哥哥还要赶路呢!”这群人行为如何不端,阿浪始终没有伤害报复之心,那男童故作胆怯状,单手蒙着双眼,小手一伸一缩地递向阿浪,阿浪心想这群人也不过如此,嘴角微露笑色,不料还没起身,竟闻到一阵摄神的香味,脑中忽的晕眩起来,好似纵身于云海之外,眼前一漆,渐渐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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