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叶经纪?”每次要跟叶莘打招呼的时候,米罗总是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明明是个很普通的姓氏而已,到了她嘴里就好像变成一种咒语,一种突然噎住的咒语。
叶莘笑吟吟地回头,看见她的时候有点愣,随即笑着打了招呼。叶莘对米罗的印象就是个挺傻挺可爱的姑娘,感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又很迟钝,但对她的称呼却每次都要变一下,似乎总记不住她的全名一样。
“叶莘。”
“嗯?”
“我没有什么小名,你就叫我叶莘就好。”言外之意就是不要总叫我叶小姐、叶姑娘……和叶经纪。
米罗点了点头,却没有再重新叫一遍。时隔多年,她的名字依旧是她的忌讳,每每想起,大脑总好像掀起风暴,涌过来的记忆狠狠刺痛她的脑细胞。
现在仍然是这样,她必须要皱紧眉头来抑制鼓痛的太阳穴才不至于又落荒而逃……
今天她想要告诉她一些事情……
三个人并排坐在檐下的长凳上,目光齐刷刷地去看院子里打雪仗的孩童。
米罗往前探了探身子:“下雪了……”
叶莘却好像在想别的事情……昨晚本以为米罗和欧莱回去亲亲我我,结果半路杀出个“婆婆”,俩人的红火计划泡汤,但她记得米罗说是要回家过年的,怎么大年初一……
“米罗,你不是回家过年吗?大年初一怎么有空出来?”
米罗倒不想掩饰什么,微微一笑,话说起来不痛不痒:“嗯,是回家了啊。这里就是我的家呀。”
叶莘还有些没回过神,细心的叶菀在旁边推了推她,低声提醒:“这位姐姐是个孤儿吧?”
孤儿?叶莘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转过头来看向米罗浅笑的侧脸。昨晚特意为了欧莱做好的发型,今天随意地扎了个马尾,穿的衣服也不是先前的风格,大概是她的朋友仔细为她挑选的新年衣服。
倒是很适合她。深蓝色的背带裤配一双黑色矮靴,浅灰色的毛衣外搭一件白色羽绒服,看起来比之前活泼了许多。
怕是欧莱还对这件事情不知情吧?叶莘记起昨晚演奏会结束之后,欧莱胆大妄为的做法,她也有些被那一幕感染,竟暂时失去了作为一个经纪人该有的警觉,后来想想如果被有心人拍了去,那后果真的是不敢想象。
“叶……大年初一,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叶莘正在发呆,所以并没有察觉到米罗在她的名字上又有了吞吐,但叶菀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细节,米罗三番两次的频繁在叶莘的名字上表现出了犹豫,他转过头来,细细打量着米罗哀伤的微表情,认定这个姑娘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或许她的故事多多少少与他的姐姐有关。
叶莘没有立刻接话,先是垂眸想了想:“想来看看往年弟弟过年的地方……”
有些愧疚和难过的语气让米罗一时间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叶菀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笑着补充:“姐姐她五年前远走西班牙游学,后来家里出现一些问题,我没地方可去,很感激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这里能给我一个落脚的地方。”
“嗯……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落脚点。”米罗随意应着,但直勾勾盯着叶莘的眼睛忽闪着更多的吞吐。
叶菀顺着她的眼神看了看叶莘:“米罗姐姐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啊?”正盯着叶莘发呆的米罗被叶菀这么一问还有些回不过神,想了片刻才回答,“大概……从出生吧?”
三个人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和尴尬。叶菀似乎觉得自己问错了问题,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叶莘也替自己的弟弟感到抱歉,嘿嘿的笑着,大脑飞速旋转想要找个缓解尴尬的话题。
米罗倒是不怎么介意,笑的温润,二十多年过去,未曾谋面的家人好像已经没办法成为她的伤口,连伤疤都已经淡化,她似乎已经可以接受“每个人都是独自来到人间,然后独自走下去,父母也就只是路上可有可无的陪衬或者帮手,而以我的能力并不需要什么帮手”这样的说法。
“刚刚听叶菀说你五年前去西班牙游学?学什么?”米罗自然是不信这种说辞的,但又对她五年前突然退学的事情感到奇怪,她一直认为她的离开是因为她,所以想要知道她这五年过的怎样也是应该的。
她一直疑惑的是,为什么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大到可以改变她的未来,她却可以把“罪魁祸首”忘得一干二净……
难道是当年的事故顺便撞到了脑袋?
米罗也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叶莘她到底是谁。可如果告诉了她,她要怎样面对她?而叶莘又会用什么表情看她?
“五年前好像是我还在念高中的时候,那时候是拉拉队的队长,有点舞蹈功底,然后在一次校运动会上出了点意外,伤了腰椎,就放弃了舞蹈。”叶莘说这番话的时候就好像在说一些很无所谓的事情,好像那样的事情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但听到的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尤其是米罗,她慢慢攥紧了拳头,嘴角尽量保持着微笑,额角却已经开始渗出细汗:“你……你离开国内,远走西班牙,也是因为那次的事故吧?”
“当然不是。是因为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才决定离开国内的。”叶莘话中短暂的停顿,表情也有些抽动,似乎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她并不是很愿意提起,于是一语带过。
“那,你在西班牙……生活的还好吗?”
“挺好的啊。我虽然不能再跳舞,但是我改学了小提琴,也慢慢喜欢上了小提琴。”
这样听叶莘粗略的说起往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开心,但叶菀仍然觉得心痛,可米罗颤抖的嗓音却更加令叶菀觉得奇怪。
“你恨那个人吗?害你伤到腰椎的人。”她明明那么喜欢也那么擅长跳舞,所以才做了拉拉队队长,对吗?
“当然不。为什么要恨她?我并不认识她,而她也从来跟我没什么关系,如果说关系就是最后我救了她的话,那也是我自愿的。话说回来,她并没有求着我救她,既然做出决定并付出行动的是我自己,那后果当然是我来承担。”叶莘丝毫没有怀疑到她根本不曾提过她为什么伤到了腰椎,所以对米罗的身份也没有产生怀疑。
就是因为没什么关系,所以才要恨啊。米罗低下头,抿紧了苍白的唇角,用力攥紧了拳头,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只为了不让自己的肩膀抖的太厉害。
五年来,她过的很好,也并没有恨她;五年来,她生活的很开心,也并没有因为被迫放弃深爱的舞蹈而颓废;五年来,她找到了新的方向,也并没有因为一个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断送了大好前程而自暴自弃……
米罗在心里问自己,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终于知道她愧对了五年的人总算没有被自己害的太惨,不然她或许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补偿她。
五年来,自己过的不好也不坏,除了背负对她的愧疚;五年来,她心无旁骛的致力于她不擅长的学科,因为抱歉和想要弥补而放弃了她曾深爱的东西;五年来,她终于能有机会来修复多年来的失误,也终于为这五年的辗转找到一个出口和理由。
五年前,她连一句对不起或者谢谢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收到了叶莘退学出国的消息。她以为或许是因为叶莘承受不了这样大的挫折而离开,她以为她毁了她的一生,断送了她梦想的一切……今天终于知道,叶莘已经不再在意那段过去,甚至已经遗忘那段过去。
结果才发现,断送梦想的一切、放弃一切曾认为重要的东西的人,反而是她自己。但米罗并不觉得后悔。
或许这就是对她当年欠她的债所做出的偿还吧?如果时光倒流,她宁愿当时从看台上坠下去的人是她,反正对于一个画画的人来说,腰椎显得并不是那么致命……可时光不能倒流,所以只能说是命吧?
“你有想过修好腰椎吗?虽然不能恢复如初,但起码能减少痛苦。”
米罗抬起眼睛来直视着叶莘,心里是有些激动的:终于,她终于能为她做一些事情,就算不能完全弥补,但起码做出努力,缓解她的病痛。
她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想法,到底是真的想治好她,还是单纯的想通过这件事情来缓解自己的愧疚。
叶莘扭过脸来,看向她的眼神平静中带着深深的笑意,米罗看着她轻轻的摇摇头:“没有想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不需要做什么修复了。好像已经习惯了吧。现在我已经不跳舞了,腰椎也不会影响我的生活。现在有新的爱好,有满意的工作,还有家人……这样,就挺好。”
不用……米罗垂下头来,两侧的发丝散落下来,将她的脸埋在阴影里。她放弃美术,义无反顾地进了医学系,起初对医学几乎一窍不通的她,像个白痴一样懵懂的听老师讲些莫名其妙的专业术语,疯狂的课后补习,在图书馆的时间占了她几乎所有的休息时间。
时间并没有让她爱上医学,但在医学上的小成绩却让她无比开心,因为她觉得她离她的目标更近了一步。甚至不惜用婚姻来换取一本对所有爱医学的人很重要,却对她并没有多重要的笔记,就因为她听说那本笔记里记载了很多人体骨骼修复手术的精要。
她本以为,今天,这一切终于就要有一个完美的答案,一个她坚持了五年的答案……
可现在,整整五年的努力、成果、付出和理由,就只换来一句“从没有想过也并不需要”。
那,那她发疯一样争取来的东西,是为了什么?这些,又算是什么?
米罗的眼睛瞪的很大,有些难以接受现在的情形,这跟她想象了五年的场景截然不同。她曾以为再次见面,她会帮她修复好伤处,她可以继续跳舞,这几乎成为了她坚持这么久的愿望。然而突然之间,她终于就要触碰到的时候,却又好像给了她迎头一记重击。
突然觉得,这五年来,她做的全都是无用功,全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她想要细细去追寻过去的五年,想捕捉到哪怕一丁点真实,结果却发现只剩一片空白,五年来,原来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守着一个不存在的目标,埋头苦进,最后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只是她脑海里的一个影子。影子散了的时候,之前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叶莘带着叶菀离开的时候,米罗并没有听见她说的再见。太阳穴愈发的痛,就好像要炸掉一样,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口干舌燥,心脏的不规律脉动,牵扯着她的整个胸口都憋闷异常,胃部的痉挛让她几乎要吐出来……
“喂?欧莱。米罗?”叶莘回过身来,看了一眼软软地靠在椅子里,颓然阴郁的人,皱了皱眉头。
一旁的叶菀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瑟缩成一团黑影的米罗,又看了看旁边满脸猜测的叶莘,眼角微微弯下。
他不知道叶莘到底有没有猜到米罗的身份,但他相信不管猜到还是猜不到,事情总有它发展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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