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晨,莫升语在欧莱家门前遇到了刚从另一边过来的宿皎皎,后者看到她好像有些奇怪,于是直接路过欧莱家门前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刘沈送我过来的啊。”
宿皎皎翻了个白眼,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秀恩爱:“你不是跟老刘回家见公婆了吗?不在家伺候亲戚,你来干嘛?”
“今天都是邻居串门,我又没必要都认识,觉得应付起来很累。突然想起今天不是约了米罗吗?就过来了。”莫升语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倒是你,往年初一不是很忙吗?怎么今年有空来?”
“哦,今年不是很忙。”
宿皎皎尴尬地挑了挑眉毛,想着她爸妈今年怪怪的,以往大年初一一定要拉着她去莫耽家串门,但今年好像没打算去,老两口还有点气呼呼的样子坐在沙发里看春晚重播,又好像很在意她来来回回的晃悠。
她觉得她爸妈肯定是知道了某些事情,正好她也不想在家里待着,感觉无所事事的蛮寂寞。也是突然想起了米罗,现在才记起今年米罗有欧莱陪。
莫升语自然晓得她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问,跟宿皎皎一起去按了欧莱家的门铃。
停了差不多3秒的时间,听见屋内有噼里啪啦小跑的声音,两个人相视一笑,有些猥琐,似乎早就想来堵他们了,看看能不能不小心撞见米罗头发凌乱、神色疲惫和力不从心的模样。
想到这里,两个人激动的好像万圣节捣蛋的小鬼,双手攥成拳搁在肩前,呲着牙上下颠着,有些迫不及待了。
门被拉开的同时,两个人共同举起了双手,大叫了一声:“surprise!哦……”
异域风情浓重的五官,与欧莱一样白皙的肤色和眼睛,虽然没来得及上装,但依旧精致漂亮。第一眼看上去很年轻,可眼角的细纹还是稍稍暴露了她的年纪。
门外的两个人花1秒钟的时间去看清楚开门女人的面容,然后立刻分析出了此人的身份,两个人立刻放下双手,在这个被吓了一大跳的女人面前乖乖低头问好,仿佛刚刚那两个一惊一乍的人才不是她们:“阿姨,新年好。”
女人还没回过神,也不知道是无言以对还是不懂中国话,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俩,任由她俩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瞅,她却就好像看不懂的样子,身子也不侧一下。
好像是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欧莱匆匆下了楼,站在客厅里,歪着脑袋从泰勒的肩膀和门框的缝隙里看,但在看清楚门外人的时候,脸上失望的很明显。
大概因为是米罗的朋友,所以还是很不情愿的走过来了,泰勒往旁边让了一下,他就顺势靠在门框上。
“欧莱,新年好。”宿皎皎激动的打招呼,莫升语也跟着应和了一声,显然对泰勒的不满直接也传染到了欧莱的身上。
“新年好。”欧莱的国语已经开始慢慢变好了,虽然语调还是有些生硬,发音也有些歪曲,但所幸吐字清楚。他转过头对泰勒讲,“朋友。”
泰勒显然懂一点中文,点了点头,但并没有邀请两个人进屋。
宿皎皎依旧往屋里探头探脑的瞅,莫升语停顿了几秒钟,微微皱了皱眉头:“米罗呢?”我们站了这么久,米罗没道理还不出现吧?
泰勒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敏感,冷笑一声,嘀咕了一句法文,莫升语和宿皎皎都听不懂,但从她不屑的态度上可以分析得出她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欧莱皱着眉毛地看了一眼泰勒,显然泰勒对米罗朋友的态度有些让他不悦:“回家了。”
宿皎皎和莫升语都愣了,用漫长的1分钟时间来猜测这三个字的意思,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欧莱,仿佛在问“回家了?你的意思是说米罗回家了?”
宿皎皎嗯啊了半天,然后推了推莫升语:“米罗说她回家了?”
“回家?米罗?她回什么家?回哪个家?”莫升语没心情顾及宿皎皎,直接对着欧莱发出了疑问。
不知道是莫升语一下子问题问太多还是语速太快,欧莱有些听不懂了:回家还能是回哪个家?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啊。
泰勒又啰嗦了一句法文出来,然后彻底把心烦意乱的莫升语激怒了:“女士,你是不敢用中国话骂我吗?一般来说,在中国不会讲中文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你带个翻译,二是闭嘴。”
泰勒显然是听得懂中文,往前迈了一步,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却又想起莫升语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过年不回家,还能去哪儿?想找她,不如就去她家里找她吧。”泰勒的身后走出一个外籍男人,手轻轻搭在泰勒的肩膀上,说起话来彬彬有礼,他看了一眼欧莱,欧莱的眉宇间有些急躁,琥珀色的眼睛里也不安地晃动着,猜想他可能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但又不敢确定。
莫升语咬着牙瞪了一眼欧莱,却什么都没说,宿皎皎低头想了好半天,然后摸着下巴抬起头来:“米罗不是孤儿吗?”
仿佛一道闪电直接劈中了欧莱的天灵盖,将他的身体震离门框,呆愣地站在门口,难以接受宿皎皎的话。
孤儿?怎么会是孤儿?昨天明明是她笑眯眯地说要回家过年的,临走时还握了他的手,他以为她是真的回家过年了。如果她是孤儿,没有家可回,那昨天夜里那么大的雪,她在哪里?被大雪困在路上吗?旅店开门吗?她身上有钱吗?不回短信不是因为在跟家人守岁,难道是……
莫升语扭头离开,宿皎皎也跟上去,在莫升语周围跑来跑去:“怎么办?升语,米罗她会去哪里啊?会不会遇到坏人?不过昨天除夕,路上人应该不多。但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雪,会不会在哪个桥洞下过夜?会不会冻……”
莫升语的脚步顿了一下,歪头剜了她一眼,宿皎皎抿唇将不吉利的话收回去:“就算把b城翻过来,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欧莱转身回到客厅,一把抓起茶几上的钥匙,一把推开泰勒准备关起的门。
“莱瑞!”泰勒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声,显然有阻止的意思,一向最听她话的儿子却头也没回的直接开门上车,踩了油门就追了上去。
城郊这所福利院贴满了红红火火的春联,挂上了大红灯笼,有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堆雪人,还有几个老人坐在轮椅上,裹着厚棉袄,笑吟吟地在檐下看着他们。
福利院比叶莘想象中的要温馨,就好像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和和美美、有说有笑,两个人在院外站了好久,叶菀扭头看了一眼满脸窥探欲的叶莘,笑了:“姐姐好像被这里吓到了?”
“我从来没进过这里,我以为这里的人都是疯疯癫癫的。”
“姐姐你说的那是精神病院,这里是福利院,里面住的都是孤寡老人和孤儿。”这样说着,叶菀带着叶莘跨进了大院,他热络的跟所有人打招呼,也被所有人回应着祝福。
叶莘也冲那些看过来的人们微笑点头,有几个老人伸手将叶菀拉过去,神神秘秘地在他耳边嘀咕着什么,他顺势看了看一脸愣神的叶莘,老人们也齐刷刷笑的暧昧。
叶菀哈哈笑了几声:“婆婆!你们说什么呢,这是我姐姐,亲姐姐。”
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叶菀的口舌有些干,试探性地拿眼角看了看叶莘,发现她依旧笑的温润,才松了一口气。老人们连哦了几声,嘴上说着恭喜的话,但还是有些失落:“哦~还以为是带回了新娘子。原来是姐姐,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姐姐吗?”
叶菀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也正看过来的叶莘,两个人眼中都有些不言而喻的情绪波动,他冲她笑,回应着老人们的问题,但眼睛却一点也不舍得从她的笑脸上拿开:“是啊,终于找到了。”
等了这么多年,努力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在所有人面前喊她一声姐姐,她终于为他而笑,那种本就该属于他的,对弟弟才会有的笑……
“这些年,你一直都是在这里过年的吗?”叶莘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他明明有家,二十多年却从来没有在家里真正过过年。
叶菀似乎也能感觉到来自叶莘的内疚和自责,他哈哈笑了几声:“这里也不错啊,他们对我很好,跟在家里过年是一样的。”
“可是这里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叶莘觉得他当时的心情肯定是这样的,一边渴望着跟他们一起过年,一边又不敢回去,即使这里再怎么温暖,也还是会因为没有真正的家人而悲哀吧?
不像这里的人,他们虽然渴望亲情,但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亲情,所以很容易就跟这里的氛围融在一起,并且很满足。但他有家人,他的家人也还都在,可就算在同一座城市,却没办法感受这份爱,他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拥有这份爱。
“不会啊。”
叶菀笑眯眯地看着雪地里的孩童们已经堆好了三个雪人,他出神的回应叶莘的话,然后看着孩童冲他招手,喊着:“叶菀哥哥!你快来,今年也替你带来了爸爸妈妈和姐姐哦!”
叶莘的心猛地顿了一下,她的眼睛在雪地里的三个雪人身上一一掠过,往年……他都是这样来过年的吗?堆好雪人,想象着一家四口团圆。
“小菀……”
小菀。她的父亲为她的弟弟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是希望他完美无缺,而他确实也应了这个名字所寄托的希望。无论是容貌、性格还是智慧都接近完美,可唯独身体很弱,从小患上的哮喘病至今没有痊愈的法子。
“不过以后就可以跟姐姐一起过年了。”叶菀扭过头来看她,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笑的开心,仅露出的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儿,雪后的阳光还有些清冷,从他的身后照过来,柔柔的光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是个天使。这是他们的妈妈临死前跟叶莘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候的叶菀还是个躺在保温箱里打哈欠的婴儿。他活下来了,妈妈却死了,这就好像是一个交易,用一个生命却延续另一个生命。但她并没有因此将对妈妈的爱累积到他的身上去爱他,反而因此恨了他二十多年。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他或许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她庆幸,现在想起来去爱他,还来得及……
“这里的孩子都这么可爱,怎么会有母亲舍得丢掉他们?”
“别看他们这么活泼好动,其实身上都多少带点疾病,大概也是因为家里支付不起高额医药费,所以才放在医院或者街边吧?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有哪个妈妈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叶菀的眼睛还是含着笑意,但是神采却已经有些哀伤,长睫毛黯然地垂落下来,“姐姐,妈妈她……是个怎样的人?”
是啊,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即使是照片也没有,他也从没提起过,似乎是知道这是家里悲伤的缺口。叶莘笑了笑,好像看见了妈妈的脸,在天边最淡的云彩那里。
“她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温柔的女人。有跟你一样的眼睛,好像一直在笑,皮肤很白,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你出生以后,她的眼睛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你的脸,她爱你,却因为不能陪你长大而难过,可她一直都笑着。你很像她,像她一样那么爱笑,笑起来那么好看。”
“那就好。”叶菀仰起头跟着她看向天空的同一个方向……
那就好,起码还跟妈妈有一些共同点,就好像跟她还牵扯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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