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救火队长（下）

    胡可馨用手指理了理鬓间零散的发丝，抬头瞄了他一眼，在微信上把父女矛盾用文字方式叙述一遍。
    原来她从东扬市的特教学校毕业后，想要去更高一级的学府深造，为此还在网上跟商都市师范学院特殊教育学院的老师有过交流。但是老胡坚决不同意她去外地上学，父女两人争执了好久，闹得很不愉快，已经有两天没有说话。
    陈旭不止一次听老胡讲女儿的事情，知道胡可馨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孩子，她所在的舞蹈学校没有专门指导聋哑人的老师，在排练的时候因为听不到声音，常常会慢人半拍，甚至打乱节奏，为此遭了不少冷眼与嘲笑。
    她没有就此放弃，在学校练，回家练，有时候上了床也会突然醒悟什么似得起来跳一段，坚持用努力与勤奋弥补身体上的缺陷，正是靠着不屈不挠的意志，她得到了老师的赞赏，同学的尊重与认可。
    像这样的女孩儿，一旦做出某个决定，可以想见要让她回心转意有多么困难。
    陈旭打量一眼餐桌放的香烟，心里涌出一股烦躁情绪。
    他把手机放下，端起沾着油污与米粒的空碗走进厨房。
    哗……
    水声冲击碗壁的声音传来。
    胡可馨犹豫一阵，端起海碗放进餐厅角落的三开门冰箱，又把空盘子叠在一起端进厨房，小心翼翼放到陈旭身边。
    说起来很好笑，这丫头在老胡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可是到了他面前，就温顺多了。用她爹的话讲，胡可馨小姐是典型的兔子扛枪窝里横的主儿。
    将碗筷冲洗干净，沥干上面的水分，陈旭把它们放到橱柜里，拿着擦手的毛巾从厨房走出来。
    胡可馨还坐在餐桌前面，眼神一半惆怅一半茫然，似乎有些后悔前天跟老胡吵架。
    陈旭解锁手机，发了一句话过去：“一定要去读大学吗？”
    胡可馨先是打了一串文字，又一个一个删除，最终只是回了一个“嗯”字。
    陈旭：“你爸在我出门接你前说了一句话，他说让我注意点，你现在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嘱咐我买些益气补血的菜做给你吃。”
    胡可馨看到这句话脸腾的一下红了，埋怨老胡把她的生理期告诉陈旭的同时，心头也荡漾着一丝酸楚，因为这本该是当母亲的要注意的事情。
    陈旭紧接着又回了一句话：“你想过没有？老胡不同意你去外地上学，并不是要把你变成笼子里的鸟，他是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
    老话说得好，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旭还记得有次老胡喝多了，指着自己的光头与后背的纹身说他很讨厌这副形象，但是没有办法。可馨小时候常常因为不会说话受到附近少年的欺负与排挤，为了改变这种情况，他不得不更换形象，扮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给女儿争取平静成长的空间。
    胡可馨今年十九岁，已经到了上大学的年纪，她一直很努力地去融入正常人的社会生活，但是愿景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她可以在丽晶小区及周围街区做一个快乐女孩儿，不代表去到一个陌生城市，也能适应那里的生活。
    糯米团子：“我知道他在担心我，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我想要自己选择未来的生活。”
    陈旭回忆起拉着旅行箱离开校园，坐上来横店的班车时的一幕。
    “那你就向老胡证明自己有独立生活以及处理社会事务的能力。”
    胡可馨用手语问了一句：“怎么证明？”
    陈旭低头回了一句话：“我准备自己拍片了，计划着先从小一点的广告片做起。现在能用的人不多，如果你能在开机的时候过来做些端茶倒水，整理文件一类的活，我觉得有助于你独立，过个一年半载，让老胡看到你的变化，那时候他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你去外地进修呢？”
    胡可馨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做了一个“你真厉害”的手势。
    从这里就看出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和成年人的区别。胡可馨听到他要单干，脸上满满地都是憧憬，换到秦慕然那里，是一种不看好的神情。
    陈旭：“这才哪儿到哪儿，等拍广告赚到钱，我就自己投资影视剧，拍几部叫好又卖座的片子。”
    胡可馨抿了抿嘴唇，回了一句话：“等你当了导演，我能在你的作品里出演角色吗？”
    他忘了一件事，这里有很多外地过来的年轻人，他们有一颗追求梦想的心。像胡可馨这种在横店长大的孩子，每天耳濡目染，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出演角色算什么啊。我可是要把你捧成明星的，那时候追求你的人会从影视城排到万盛街。”
    糯米团子：“吹牛。”
    她把这话当成了一句玩笑，因为聋哑人要成为明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陈旭看着对面的笑脸，那么纯粹，干净到好像水洗过的天空。
    如果她能够说话该多好……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感慨，也没有详细解释内心的想法。对于把胡可送上荧幕这件事，他还真有几个不错的点子。
    这时手机又收到一条来自胡可馨的消息：“你也喜欢明星吗？”
    陈旭随手回复道：“我喜欢不耍大牌的明星。”
    他来横店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期间也见识过一些明星的作风，玩手机熬夜打游戏还不算什么，有的明星为了吃一碗鱼肉馄饨，能让助理开二三十公里车到市中心打包，有的明星会因为戏服不是自己喜欢的颜色拒绝出镜，他还听说有明星中途串场，让整个剧组空等一天，制片人不得不请出有军方背景的朋友，上演了一场抢人大战。
    胡可馨不说话了，白藕般的手臂垫在桌面，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下巴枕着手背，一脸思索表情。
    陈旭起身走进厨房，把菜市口卖水果大婶送的半个哈密瓜切成小块，摆放到果盘里端到外面。
    他拿起一块咬了口，感觉很香甜，又从盘里拿出一块放到女孩儿面前，做了个好吃的手势。
    胡可馨回了他一个稍微复杂的手势，跟哈密瓜没有关系，她希望陈旭能够在父亲面前帮她说话。
    “没问题。”他用手语回复道。
    陈旭现在很得意。老胡这家伙，挖了个救火队长的坑让他跳，陈导演是那么好骗的吗？你让我做救火队长，我就拉小美女的壮丁。
    他现在好想拍着老胡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一句，老胡，你是斗不过我的。
    ……
    夜晚十时，胡家门外。
    老胡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一匹半个月没进食的青狼。
    “老胡，我这是在帮你好不好，难不成你想跟女儿一直冷战下去？最起码她现在不吵着去外地上学了。舞蹈学校那边的课程可以放一放，让她跟着我体会一下创业的艰难，对她以后的工作与生活有好处。”
    老胡横竖看了他一阵：“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啊。”
    “人是会变的。”陈旭不想在自身性格变化的问题上跟他扯皮，话音一转：“可馨已经成年了，她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你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万事替她拿主意。我知道不再被儿女需要的父母难免失落沮丧，会有一种孤独感，但生活就是如此，我们无从改变，只能选择接受，相信他们能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老胡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想不到会从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嘴里听到这种话。
    “你是在教育我吗？”
    “怎么会呢，有感而发，有感而发……”陈旭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说道：“说另一件事。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店面的仓库里是不是有一辆五菱宏光s面包车？”
    老胡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心说你小子行啊，拐走我闺女不说，又来打我新买的五菱宏光面包车的主意，你咋不上天嘞。这以后要是娶了媳妇，三两年不就给老丈人的家底搬空了啊。
    “没有，你搞错了，那是我借来的，已经还回去了。”
    下方楼层的感应灯因为这句话亮起来，光照一直延伸到单元门。
    “好吧，没有就算了。”陈旭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下来天气会越来越热，阳光会越来越毒，男人嘛，还是晒黑点好，显得建康。就是苦了可馨，细皮嫩肉的……”
    威胁，这是赤果果地威胁。
    老胡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指甲在光头上乱抓。
    “那辆车是我买来拉货的。”
    陈旭说道：“你不是还有一辆福田牌四轮小货车吗？”
    “你……你小子也太坏了。”
    以前的陈旭贫归贫，但是不像现在这么滑头，把他的家底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可是帮你修复了父女关系，别那么小气。”陈旭挥挥手往楼下走去：“等我联系好拍摄场地会给你发定位信息的。”
    老胡咬牙切齿地道：“赔死你才好。”说完这句话开门走进房间。
    陈旭从小区出来，没有抄捷径回旅馆，反而绕了个远，朝着万盛街走去。
    现在人员有了，设备有了，车辆也有了，分镜头脚本与剧本也简单，晚上回去就能搞定，接下来就是确定演员与拍摄场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