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霞很清楚,这里虽然是辽西,但人家礼部是中央的衙门,考学又完全是礼部该管的事儿,难道还要动手不成?
这真的与中央衙门动上了手,可就是谋逆大罪了。
“你拦着我干什么?这不合规矩!”吴三桂气恼的瞪了一眼姐姐吴雪霞,这时候是真的急坏了,若是平时,他可不敢对姐姐如此无礼。
吴雪霞也瞪了一眼吴三桂,“干什么?我现在说话你不听了啊?”
吴三桂还是很怕吴雪霞的,平时他惹祸,多半是吴雪霞帮他圆场,否则挨打挨骂数量至少增加三倍,关键还是姐姐对他好,他才会怕。
“往年都不是这种规矩,说改规矩就改规矩,没有这等道理嘛!”吴三桂虽然被吴雪霞阻止了没有上去找熊大人理论,却依然愤愤不平的在原地大声道。
“你是何人?怎么会进入府衙大院?”熊大人被吴三桂这么大声一吼,动了真怒。
“这是犬子。”吴襄急忙道:“犬子孟浪,大人莫怪,不过的确不能说改规矩就改规矩吧?这次的院试,会不会耽误以后我们辽西辽东的武举科考?”
“不会,跟武举一点关系没有!”熊大人果断道。
熊大人的书办熊小四已经拿着甲榜准备出去张贴榜单了,他身后的几名礼部随行官员也各自拿着榜单。
“真是奇了怪了,各地的官员都盼着多选取本地生源上秀才,上举人,你们这辽西倒是有鬼,居然一个个生怕本地考生能中秀才?”熊小四边走边笑道。熊小四比熊大人的年纪稍微轻一些,熊大人五十岁上下,熊小四也有四十多了,以前是熊大人的书童,后来一直随着熊大人四处为官,后来做了书办,两个人关系好的如兄弟。
吴襄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强行忍住了,大家都参了赌的事情,没法向这个礼部官员点破啊!这个熊大人是出了名的古板之人!这个事情,大家都知道,所以开始见是这个熊大人来主持辽西的本次院试,才一个个放心无比,知道其中肯定不会有猫腻的,谁曾想,这个古板的熊大人,弄出来这么大一个天窗?把大家都坑死了。
熊小四和几名礼部官员出去张贴榜单。
“诸位大人也不用这么担心。”永平府知府祖光耀轻声道:“我刚才看了一下,甲榜不过19人罢了,总共77名考生,后面不是还有58人吗?说不定韦宝就在58人当中呢。”
听了祖光耀的安慰,众人都稍微安心了一点。
“可能这次的事情就是碰巧了吧?这些人不像是和韦宝认识的,从他们来,我们就有人一直盯着呢,并没有跟外界接触过啊,而且,现在也没有核对过名字,只是考生们的号牌而已,他们又不知道韦宝坐庄的事情,也不知道韦宝有没有在甲榜上。”一名官员道。
院试开榜,先开各榜单的考生号牌,然后开试卷,对应号牌,一方面是以示公正,这时候所有人才知道哪个号牌对应的是哪个考生,并且方便大家核查考生的试卷,有什么弊端都能立马发现,非常科学,也非常公平。
当然,这是因为古代考生少,现代考试,一个县市动辄几万人,不可能把考生的试卷都张贴出来。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只要礼部的人不是被韦宝买通的就可以!他们最怕的是这个,韦宝一个乡里少年,怎么可能买通到朝廷六部去?那可都是大明王朝最核心的中枢机构。
“这事情也太凑巧了!”吴襄阴沉着脸,心中疑惑,叹口气道:“但愿韦宝不要在甲榜上!”
吴襄身边的人一起唉声叹气的点头,跟着出去看榜。
此时府衙外面早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礼部的人在永平府的衙役们的开道下,好不容易才进入,正在张贴榜单。
这就如同看戏一般,开始前奏还没有这么多人,现在到了大高潮了,很多人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般。
这些人多为下了注的赌博之人。
合起来,有好几千。
辽西的院试,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韦宝和山海书院的考生,考生亲戚朋友们,还有廖夫子等人,一起挤在最前面,因为他们是一直等着的,所以在最里面一圈,可以第一时间看榜,外面则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贴好了吗?怎么样了?韦宝中了秀才吗?”
“韦宝有没有中啊?我押了20两纹银呢!”
“20两算个屁啊,我押了30两纹银!”
“我押了10两纹银,这可是我半年喝酒的银子啊!”
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发出嘈杂无章的声音,所有的话当中,必定包含韦宝二字,韦宝这两个字,成为了这几天当中辽西最热门的关键词了。
韦宝才几日功夫,知名度便力压吴襄祖大寿等辽西辽东本地世代世豪大户,似乎到了辽西,为人不识韦宝韦公子,便称英雄也枉然。
张贴榜单,是同步来的,不过张贴丙榜和丁榜的人稍微快一些,张贴甲榜和乙榜的人稍微慢一些。
在贴出了丙榜和丁榜之后,韦宝没有在上面看见自己的号牌,稍微安心了一些,不过还有甲榜和乙榜呢。
韦宝不知道这趟礼部会在辽西辽东录取多少秀才,心想王体乾从中花了力气,至少也有一个,一个是肯定有的吧?
说不定两三个?五六个?
韦宝最多只敢期望五六个指标,希望自己是其中一个,但是并不清楚背后具体的操作,比谁都心慌。
“公子,哪一个是你的号牌啊?”刘春石见甲榜已经张贴出来了,紧张的问道。他看了一圈,有他的名字,但是他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中秀才,刘春石现在科考,只是因为完成执念,到了他这个三十多岁的年纪再中秀才,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还不知道能不能中举人,便是四十岁之前能中举人,又到多少岁中进士呢?
像刘春石这种寒门子弟,若是四十岁之后再中进士,也就是过一把光宗耀祖的瘾头,仕途上面,走不了几年便老了。
所以刘春石更加关心公子有没有中秀才,尤其知道公子这趟坐庄,收了很多赌注,若是公子输了,那辛辛苦苦弄出来的这些家当,转眼间便要化为泡影啊!
“公子,你的号牌多少?”范大脑袋也边擦着满头大汗,边问道。
韦宝身边的所有人,也都一起看着韦宝,都等着韦宝说话呢,急死人!
韦宝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号牌了。
韦宝此时想死的心情都有了,自己的号牌是甲子辽西八二零八。
甲子是1624年的历年,辽西是他们考试的这个片区,八二零八是啥意思,韦宝就弄不懂了,弄这么一长串数字,而不用姓名,也是为了以示公正,好表示改卷的人并不知道哪个号码是哪个考生,因为考号都是入场的时候才发放的。
而改卷之前,有人专门誊抄一遍考生们的试卷,每一个环节都无懈可击,非常公正。
众人见韦宝不说话,都一直催促。
韦宝心烦意乱,不由红着眼睛气恼道:“都别吵了!”
原来,甲榜一共19个人,韦宝发现自己排在第18个,尼玛,他本来还盼着能考进前三,或者前五的呢,没有想到居然只考在了第18个这样的落后顺位,位列甲榜倒数第二!
往年辽西辽东院试是一个秀才都出不了,这次排在了第18位上,还搞个屁啊?等死吧!
此时韦宝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甚至有种恐惧的想法,便想在这张贴榜单的墙上,一脑袋碰死得了。
不熟悉韦宝的人还好,只是心中暗乐,一见韦宝这么失态,便知道韦宝肯定考的很差,笃定银子到手了,也没有人因为被韦宝吼了而骂他。
熟悉韦宝的人惊讶不已,因为韦宝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总是能保持镇定,临危不乱,虽然只是14岁的年纪,却很有大将之风!为什么忽然这样了?
王秋雅、范大脑袋、刘春石、还有韦宝的众多亲随们的心,都沉入了谷底,知道完了!
此刻韦宝浑身冰冷,这是一种由内而外,再由外而内的深层次恐惧,他的脑子并没有僵死,而是飞速转动着!
韦宝在想,等下怎么逃走?兑奖的时候,事情肯定要糟糕,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自己的天地商号肯定全部要被愤怒的赌鬼们砸光不可,现在得赶紧逃回韦家庄,回到了本地,不管出什么事情,至少能顶住几天,大家再分批从海上逃走,往别处安身!
这就是韦宝的想法,深层次的绝望,原来是这般侵蚀人心,浑身如同被蚂蚁一点一点的咬掉,痛苦无比。
“都别问了,等卷子贴出来,不就知道韦公子排在第几了吗?”吴三辅倒是很大度的替韦宝解了围,“韦公子,这趟考的不好,还有下一次,你家大业大,十赔一,小意思了,总共也就二十万两纹银左右的赌额吧?输赢个两万两纹银,对于韦公子来,还是承受的起的吧?”
除了韦宝本人,没有人具体清楚总的赌金合在一起是多少,有人猜测十来万,有人猜测二十来万两纹银,也有人猜测三十多万两纹银,不过,以二十万两纹银为主流,众人不认为辽西能有多少银子,能有多少有钱的人。
只是他们想不到,在利益面前,银子是能自己冒出来的。
所以吴三辅才说出赌额二十万两,输赢两万两纹银的话来。
“吴公子,你别忘记了,韦公子还专门跟吴三桂赌了个一万两纹银的对赌呢,输赢可不就是两万两纹银的事情了,还得加个一万两纹银!你们吴家这趟发了吧。哈哈哈哈。”汪东明笑道。
吴三辅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看着韦宝脸如死灰的模样,还有点心里过意不去呢。
“我有一些不舒服,先走了!”韦宝道。
王秋雅闻言,急忙道:“对,公子要是不舒服,便先走吧。”
范大脑袋和刘春石,还有韦宝的一帮扈从,急忙要分开人群,护送韦宝出去。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韦宝不能走!”
“对,韦宝不能走!”
“不让韦宝走!他溜了怎么办?”
韦宝大怒,但此时有气无力的,想喊也喊不出来了。
范大脑袋很光棍的大声庇护自己家公子,吼道:“都吵什么?我家公子身上又从来不带银票!你们不是在天地商号下的注吗?兑银子也是去天地商号,留下我家公子干什么?我家公子不舒服,还不能先回去休息吗?”
众人虽然也觉得有道理,但是人一多了,从众心理便显示出来,仍然喊着不让韦宝走。
韦宝气的一下子站上了府衙门口大石狮子坐下的大石墩子上:“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都别吵了!”
韦宝倒不是害怕走不了,今天他知道要开榜,肯定有大事发生,所以不但身边有十多名随扈,外围还有林文彪和常五爷亲自带队的五十多名护卫队的人和统计署的人,再怎么样,护送他出险地是没有问题的。
关键现在不还没有知道最后结果吗?你们一个个逼我干什么?
这是韦宝心里堵得慌的地方。
虽然九成九知道自己这趟输了,而且输的很惨,但毕竟没有最后揭榜,这最后等着判刑前的一小段时间,是最煎熬的。
在府衙阶梯上观望的吴襄和一众官员们见状,心情好了不少,见韦宝与围观者吵起来,便猜出韦宝绝对考的很差!不由的都松了口气。
“我怎么说来着?”祖光耀轻声笑道:“就算甲榜都过,韦宝也不见得能通过。”
吴襄也大松一口气,含笑轻捻胡须,不再似刚才在府衙大院中那般不淡定了。
大多数时候,吴襄吴大人还是很有文人风度的,比较注重自己的气度仪表。
众人听闻祖光耀这么说,也纷纷赞同,都觉得韦宝肯定是考的极差,才这么气急败坏的吧?纷纷微笑着向身边的人道贺,并询问大家彼此都押了多少注?
礼部主事熊大人听见大家说话,惊奇道:“我说你们怎么三句话都不离韦宝,原来你们身为官员,都下注了啊?”
大明倒是并没有硬性规定官员不能赌博,小赌怡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官员公然喝花酒找妓女的话,要是追究起来,会有点麻烦,其实也没有人会管那些闲事,除非是有上面的人要弄你差不多。
所以大家此刻见熊大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不遮遮掩掩的了,将韦宝自己将自己考秀才的事情拿来坐庄,说了出来。
“还有这等事?”熊大人道:“难怪你们一个个听我宣布今科甲榜全部中秀才,会那么着急了。那你们现在已经能断定韦宝中不了秀才了吗?”
吴襄笑着指了指站在大石狮子的大石墩子上与围观众人对峙的韦宝道:“大人,那个就是韦宝,你看那人的样子,像是考得好的吗?”
熊大人放眼望去,只见韦宝生的玉树临风,身材虽然不很高大,却有股男儿气概,并不是那些粉面公子哥可比的,他开始就注意过韦宝一眼了,只是没有特别的留心罢了。
这时候,榜单和试卷已经全部张贴完成。
熊大人的书办熊小四大声宣布:“恭喜辽西辽东今科院试的考生们,今科凡是上了甲榜者,全部中秀才!由永平府在明日发生员牌,赠生员衣冠。”
啊?
刚才熊大人虽然在府衙大院里面就已经宣布过,凡是上了甲榜,便中了秀才,但是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啊,所有的考生听见这一宣布,都惊呆了。
那些个等着揭晓韦宝考试成绩的参赌者们也又开始紧张起来,虽然看韦宝的样子,知道韦宝肯定考的不好,但是怎么突然又冒出个凡是上了甲榜的人,都中了秀才?事情有变化啊?不是每年辽西辽东的院试,全体吃鸭蛋的吗?说好的稳赚不陪呢?
众人的目光随即又投向了榜单,甲榜19个人啊,这19个人当中,到底有没有韦宝?
韦宝此时如同身在地府,正准备前往十八层地狱,然后忽然有个人告诉他,他不用去地狱,阎王提拔他当判官了一般。
悲喜两重天,伤心到狂喜的转换太过激烈,把韦宝的脑子整的一下子短路,在大石狮子坐下的大石墩子上,立时摇摇欲坠。
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韦宝身上呢,众人见韦宝一副要昏厥的模样,急的群起一阵惊呼。
王秋雅、范大脑袋和刘春石,还有韦宝的护卫们的呼声最大。
早有韦宝几名贴身随扈一把将韦公子扶着,让他下来了。
韦宝上气不接下气,在随扈的怀中休息。
“又怎么了,又闹什么幺蛾子?”吴襄这边众人见韦宝昏倒,一头雾水,一个官员问道。
“好像是韦宝昏过去了吧。”一个官员答道。
“哼,恐怕是吓得昏过去了,还以为这个韦宝有多大财力呢,就算所有人的赌注合起来有三十万两,他也只是赔付三万两纹银而已,这就能吓的昏过去?”一名官员冷哼道。
“三万两纹银还不多啊?老兄,好大的口气。”祖光耀心情极好的呵呵一笑。
“祖大人,不要笑话我了吧?三万两纹银,对于你祖大人来说,还不是小意思吗?”那被祖光耀取笑的官员也不以为意,笑着反击。
韦宝昏倒,倒是让众人的气氛更加松弛,快活。
全场唯一矛盾的人,便是站在吴襄身边的吴雪霞,吴雪霞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居然也觉得害怕起来,尤其是见韦宝昏倒,敏锐的发现韦宝这次可能输不起,居然也开始担心起韦宝来了。
知道韦宝要是赔付不出银子,是真的会交出性命的。
王秋雅、范大脑袋和刘春石等人关心的问韦宝有没有事情。
韦宝轻轻地摇摇头,嘴唇泛白,急着起身,不过,头仍然有点晕眩,是个正常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韦宝现在很多疑问,虽然刚才看清楚了,自己是第18名,也是在甲榜上的!
也听清楚那礼部官员说,本次上了甲榜的人,都中秀才了,也就是说自己中秀才了!
不过,惊喜来的太过突然,韦宝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急需要起身确认一番。
“韦公子,你到底怎么样啊?”吴三辅过来关心的问道。
“吴公子,我没事,歇个几息功夫就能起来。”韦宝眯着眼道。
“快,去弄些热茶来给韦公子喝!”吴三辅一点头,对王秋雅道。
王秋雅答应着,急忙让人去弄热茶,对面就是茶铺,这不是难事。
“韦公子,你的号牌到底是多少啊?有没有上甲榜?”吴三辅又问道。
随着吴三辅这么一问,刚才嘈杂的四面八方环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韦宝说他的号牌。
号牌是考生们进入考场前,才临时弄出来的座位号,所以,只有韦宝自己知道。
韦宝张口正要说。
一个人眼尖,看见了衙役正在张贴的考生们的原始考卷,其中就有韦宝的,大声道:“试卷贴出来了,不用问了,韦宝上了甲榜!甲榜第18名!”
由于此时是安静的状态,这个人的这声大叫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清晰,瞬间像是一枚炸弹引爆了全场,一声巨大的轰鸣由千千万万人的嘴巴合流形成巨大的回响,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
什么?
韦宝中了秀才了吗?
韦宝上了甲榜?
韦宝中了秀才?
韦宝上了甲榜?
这两句话,像是有某种魔咒,不停的在众人脑中盘旋。
所有参与赌博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是买韦宝中不了秀才的人,韦宝的亲近之人不会参与这种赌博,所以,只要是参赌的人,没有人能接受这个现实。
他们当中基本上都是倾家荡产要搏一搏的人,就算没有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也是将能动用的银子全部调集在一起,准备搏一搏的,哪里能接受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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