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惊了一瞬, 手指拂过笔身,在笔端处,摸到细腻刻痕, 上方用草书刻有“吕道人”三字。
他脸上惊异之色显露。
霍玉清便笑着介绍:“这笔乃是歙州吕道人所制,吕道人是歙州制笔大家,所制之笔不多,实在一笔难求。”
为了这两支笔, 霍玉清费了些心思, 历经数月才拿到手。
整个国子监有此笔的学子不过百之一二,他将其中一支送来给许黟, 便是想表明心意。
“许兄可喜欢?”霍玉清心旷神怡, 眼底晕出喜色, 好似饮了一杯美酒。
读书人追求好笔,他自是如此。
他先前跟许黟交谈时,从许黟的谈吐中能感觉得出来, 许黟也是个好读书的。
许黟闻得他的回答, 收敛思绪地对着他笑道:“这好笔,自是令人喜爱。”
然而,霍玉清从许黟的眼神中,看到的却是思念更多。
仿佛透过这支笔,在想着什么。
霍玉清狐疑问:“许兄是见过这笔?”
许黟没瞒着,轻叹道:“早年间, 我有回乔迁新居,家师送了支笔给我, 我只道是好笔, 却不知如此珍贵。”
那支笔用了好几年,依旧好用。许黟也算珍惜, 每回用完都仔细清洗墨迹,晒干后会存放回盒子。
几年时间,那笔变化不大,只笔头处有些磨损。
他将笔拿来给霍玉清看。
霍玉清看到这笔,微微惊奇:“这笔像是吕道人年轻时所制,令师好本事,能得到这样支好笔。”
许黟回想着庞博弈用过的笔,好像不止一支。
他敛眉想,庞博弈的友人和门生遍布各地,哪怕他致仕归乡,手里掌握着的人脉仍然惊人。
“没想到许兄早比我用上了这歙州笔。”霍玉清略有些遗憾。可也对许黟的老师起了好奇,“令师也是医者?”
许黟摇头。
他言简意赅道:“家师只是个游历四方的先生,到盐亭会友时意外收我为学生,教导我心智,对我爱护有加。”
他游历能如此顺遂,有一部分是庞博弈的功劳。
这几年,余秋林和鑫幺等人寄过不少信给他,知他担忧庞博弈的身体状况,总会在信里提及庞博弈。
……庞博弈身体又差了一些。
想必已是须眉皓然,不再是当年那位儒雅风流的中年男子。
许黟眉目勾出一抹笑,哪怕再怎么变化,待他回去,定是能一眼认得出他来。
霍玉清此番送笔,勾起许黟诸多回忆,当天,许黟便为新到手的歙州笔开笔。
这支歙州笔的笔毫用狼毛所制,笔锋润而尖,开笔后,许黟持笔洒洒洋洋地写着游记。
直到手腕发酸,眼也发酸,天都黑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停笔。
颜曲月举着油灯进来,给书房再添亮光。
“这笔写出来的字比普通笔好看。”她双臂展开晾干笔墨的纸张,看着里面写着都是他们去过的地方,笑盈盈问,“给老师写的?”
许黟“嗯”了一声。
“等结束此行,咱们就回盐亭吧。”许黟拉着颜曲月的手,轻言道。
颜曲月笑了笑,她也想家了。
她道:“回去时,我想先去一趟昭化看哥哥嫂嫂他们,这几年都没回去过,他们定埋怨我了。”
许黟笑道:“娘子虽没回去,却也寄了不少信,他们就算怪,也只会怪我。”
“说的有道理。”颜曲月煞有其事地担忧,“到时候哥哥要是想教训你,我也不好帮你。”
“没事,要是骂我,我该骂,要是打我我就跑。”许黟轻快笑说。
颜曲月:“……”一点都不正经。
……
盛夏不宜出远门。
天气更加炎热了,京都每个街巷都有卖冷饮子的店家和摊子。
白日里出来玩的人少,夜里却热热闹闹的。
七夕这日,龙津桥夜市张灯结彩,不同以往的各色绚丽彩灯悬挂街上半空,酒楼高处烟花璀璨,来自全国各地的美食数不胜数,戏耍班子吹火龙变魔术,换着法子吸引百姓们驻足围观。
许黟为颜曲月梳妆打扮,给她戴上汴京时兴的花冠,髻发间插一株镶珠牡丹簪,再换上京中年轻妇人们都爱穿的宽袖襦衫。颜曲月长得好看,稍稍打扮,便别具风采,不输京中从小娇养的贵女。
接着,许黟捻了一点桃红胭脂,在指腹化开,点在颜曲月的两颊间。
颜曲月对上昏黄的铜镜,左瞧瞧右看看,好生别扭。
她回首看许黟:“感觉好奇怪。”
“不奇怪。”许黟笑了一下,去到洗手盆前净手洗去残留的胭脂。
今日颜曲月身上穿的衣裳是他挑的,许黟觉得自己的审美还是在线的。
颜曲月挥挥手袖:“这么宽的袖子,穿着都不好干活。”
许黟无奈看她:“今夜是七夕,女子相约的日子,哪有干活的道理。你在京都只跟焦嫂嫂聊得来,她约你出去,可不是去干活的,你和阿锦好生去玩。”
颜曲月问:“那你们呢?”
许黟笑笑地说:“难得休息,我和邢兄在院里喝酒赏月。”
颜曲月挑眉看向窗外,哪来的月亮?
但时辰不早,她没再耽搁,穿上新鞋,外面已有马车停靠。
颜曲月挽着阿锦手臂,带着她出门了。
……
她们出门没多久,邢岳森带着好酒上门。
许黟连忙招呼他一起去灶房端下酒菜,边解释道:“我给阿旭二庆放了假,这桌菜还是阿旭出门玩前备上的,今夜家中就只有你我两人。”
没有别人,只能自己动手。
邢岳森捋了捋袖子,二话不说地跟着端盘子。
“那婆子你使得习惯吗?”他想着婆子是赁来分担活儿的,就随口问。
许黟道:“厨艺没有阿旭好。”
邢岳森脚步微顿,一言难尽地回头看他:“有阿旭那等厨艺的婆子,我还会留着给你?”
许黟畅快一笑。
他们把屋里的桌椅搬出来,在窄小的院子里吃酒聊天,聊着聊着,许黟便问邢岳森明年的计划。
邢岳森拧眉道:“我想离京做官。”
许黟诧异看他。
邢岳森道:“在京中太安逸了。”
他能接触到的东西,只有一些案件审理和法律文书,待了数年,接触到的大大小小的案件累积够多了,是时候离京了。
“申请书写了?”许黟看他。
邢岳森说还没有,道不急,他再看看京都其他部门可有实权的好去处。
说着,他就跟许黟道:“上回那犯人招供了。”
原来受害者和犯罪者两家的羁绊不止是那十两银子。
当初两家祖父是旧相识,因而给彼此后辈定了一门亲,让两家的孙儿孙女缔结良缘。后来他家祖父先逝,两家关系没有之前亲密,加上对家借了十两银子后不承认,这亲事也就闹掰了。
哪想对家小儿行为孟浪,见着他家姐儿长得好看,便哄骗了去,不小心给暗怀胎珠了。结果对家不愿娶他家姐儿为媳妇,那哥儿也是个好逸恶劳,怕担事儿的,听家里的话,别抱琵琶与别人家的姐儿定了亲。
他家姐儿被误了终身,想不开要一死了之,被她哥哥给拦住了。
也不知犯人的儿子使了什么法子,让自家妹妹堕了胎,性情改变不说,还听话不再犯傻。后来才知他儿子想要杀了对方全家,只捅了门房,就被他给拦住了。
“他本想劝他儿不要杀人,但他儿不愿,便拿了柴房的砍刀,替他儿砍杀了人。”邢岳森目光沉沉的说完。
许黟沉默半晌,轻叹一口气。
“应该不止这些?”
“对。”
邢岳森饮了一杯酒,复而继续说:“若是真只抛弃良家娘子,告官便是,怎会因为此事葬送这般前程。”
即使有亲人作为偿命要挟,到这时候,犯人还是隐瞒了一部分情况。
后来邢岳森对着证词觉得有所纰漏,又另外严审了罪犯儿子。他儿子没有他爹藏得深,几番攻心计就败下阵来,全盘托出。
许黟好奇问:“难不成是对家还做了过分的事?”
邢岳森想着审问出来的东西,两眼微冷:“他家死得不冤枉,当初他家祖父病逝,其实是对家所害,才叫他们家财两空,还害了他妹妹,这才让他起了杀人之心。”
之所以还继续瞒着,那自是杀死对家三口人的,并非他爹,他妹妹亲手砍了那负心汉。他爹来善后,本想放火烧了,但杀人动静不小,街坊们跑去报官。他爹为保儿子女儿,将全部罪责揽在身上。
听完,许黟唏嘘不已,跟着饮了几杯酒。
“黟哥儿,我这事办完,怕是要升官了。”邢岳森脸上带着一丝醉意,双目却清明。
他不急着写申请书,就是等着上头会有什么安排。
许黟给他倒酒的动作没停,低声道:“若升了,你怕是一时半会离不了京。”
“……嗯。”
而后,两人沉默许久。
七月七夕一过,京都热闹几日,又恢复平静。
许黟家里的诊堂照旧开着,每天都有不少患者上门问诊。
其中不乏一些京中豪商巨贾,他们看病出手阔绰,看病的诊金不低于十贯钱,短短数日,许黟和兄妹两人收到的诊金就有几百贯。
很好地缓解了阿旭对于开销大的压力。
他买东西再也不扣扣搜搜了,见着市井鲜果铺里有买荔枝,奢侈地买了两篮子回来。
家里人都爱吃荔枝,上回霍玉清送来的两筐,许黟送了半筐给邢岳森,半筐拆成几份,搭配了一些别的物什,送去了尚弘深和莘淮,以及几个经常来找他论道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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