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白昼长。
许家小宅非依水而建,炎炎灼日晒得屋里避暑的一狗一猫恹恹地趴在地板上不动。
小黄和虎霸王都吐着舌头,引得许黟心疼得不行, 边摇着蒲扇给它们散热,边问阿锦:“阿旭还没回来?”
“没呢。”
阿锦也热,穿着短袖薄罗衫裙,拧着冷帕子在擦额头冒出来的细汗, 甚是怀念以前的日子。
她吐槽道:“来了京都, 都不能自个炮制冰块冰水什么的,想喝冷饮子还得去外面买。”
许黟失笑:“阿锦慎言。”
阿锦撇撇嘴, 小声道:“我晓得的, 要是去药铺里买几百斤硝石来, 那衙差怕是要登门来问。”
许黟闻言,剑眉微挑地看她。
茶会结束后,看中兄妹俩人的太医院教谕来找过许黟, 意在言外地让许黟不要耽误了兄妹俩人。
这位教谕的话让许黟思量数日, 可惜阿旭和阿锦都不想进太医院。
此事无果作罢。
许黟笑了笑,阿锦胆子大,又自由惯了,进太医院不一定是好事。
“卖货嘞~卖货嘞~”院子外,挑担货郎的声音将许黟扯远的思绪逐一拉回。
他望了眼门外。
今儿颜曲月不在。早晨时,庄子里的管家进城, 说庄子里的母鹿昨晚下崽了,颜曲月担心夏天幼鹿难熬过去, 就带着二庆去郊外庄子。
眼瞧着太阳一点点地往头顶上移, 不知娘子和二庆会什么时候回来。
想到这里,阿旭提着盒子回来了。
他擦了把汗, 将盒子递给阿锦,自个去灶房里舀了把清水净手洗脸。
许黟拿了一碗冷元子给小黄和虎霸王解暑。
这时阿旭进屋来回话:“郎君,我在路口遇见霍家小介来送帖子,那小介说,这是他家玉二爷的拜帖。”
许黟讶然:“帖子呢?”
他拿过帖子打开,便见霍玉清在贴上写了拜访时日。
算了下日子,便是明日。
明日是国子监旬休,放学子归家的日子,霍玉清休假不在家里待着,怎么跑来找他了。
他从霍家回来,就没想过要跟霍家继续有来往。
在霍玉清和霍玉璿兄弟两人不用继续服药后,许黟就没再跟他们有过联系。两人也像是察觉到他的疏离,有着京都贵子的傲气,没有热脸贴冷屁股。
许黟对这样的结果挺满意。
他将帖子随意地放在桌案上,目光落在吭哧吭哧舔着冷元子的一狗一猫,神色温和道:“明日霍家小郎要来,就给他开门。”
阿旭点头,问要准备什么。
许黟想着霍玉清是读书人,读书人清贵,又喜爱喝茶,那就借花献佛,把崔夫人送的雪芽拿出来待客。
阿旭阿锦:“……”
他们以为郎君会像待盐亭鑫郎君和陶郎君那样,给他们做枇杷薄荷饮。
待他们将心中疑惑问出来,许黟扫了他们一眼。
“我看是你们想吃了。”
阿旭和阿锦闻言,不好意思地捂嘴笑。
阿旭道:“郎君,今年吃不到枇杷薄荷饮,像是少了什么。”
阿锦连连点头:“连邢官人家的阿目都跟我提过,说好生怀念郎君做的饮子,还说京都卖香饮子的那么多,都没几个比得上郎君做的。”
许黟抬眸:“你何时跟阿目这般亲近了?”
“上回去邢家送东西,阿目犯头疼来找我瞧病。”阿锦眨眨眼地说,“我看他疼得厉害,就给他拿了几颗治头疼的药丸。”
许黟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看小黄和虎霸王不再热得吐舌头了,便回到书房里,边摇着蒲扇边看书。
心静自然凉,燥热一点点从身体四肢褪去,不知不觉间,眼前视野变得暗淡,他再度抬头,外面已然是傍晚时分。
颜曲月和二庆是在街坊四邻屋顶飘起袅袅炊烟时回来的。
她一进屋,许黟便闻到了她身上带有鹿腥味。若是单纯去看幼鹿,不可能会沾染上这样重的味道。
他当即关心问:“娘子去庄子忙了什么?”
话音未落,跟着进屋的二庆先激动地喊道:“许大夫,颜娘子好生厉害,她竟然有救鹿的法子!”
许黟有些诧异:“哦?”
颜曲月撸了撸袖子,她今日穿的是碧青色长袖薄罗衫裙,戴上襟勃一捋,干活很方便。
但难免还是沾到一些血迹,那味儿才迟迟不散。
“哪有二庆说的那么厉害。”颜曲月道,“就是以前跟着哥哥走标,有回遇到同行的养畜户,他当时赶着好些山羊,结果有一头母山羊半路难产了,他救羊时没避着人,我就学着那法子试一试,没想到把幼鹿救回来了。”
许黟问:“庄子里不是有养鹿的下人,怎么会轮到你亲自动手了。”
颜曲月听了,皱着眉摆手:“别提了,那养鹿的几个人,以前遇到幼鹿难产,直接就死了,根本不会救。”
二庆在旁疯狂点头,他只会杀猎物,不会救猎物。
当时在场只能干着急。后来颜曲月一言不发撸起袖子,还把庄子里的管家下人们吓了一大跳。
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彪的娘子。
何况上回颜曲月跟在许黟身边不怎么开口说话,这管家误以为她是个好说话的主。
见着她要亲自动手,想都不想地跟着几个婆子拦住了她。
“许大夫是没见到,那鲁管家还说‘哪有娘子做这等活的,这让我怎么跟郎君交代呦’,接着颜娘子直接一掌把他推开,鲁管家还摔在地上了!”二庆越说双眼越亮,眼里都是对颜曲月的崇拜。
颜曲月被他说得都不好意思起来。
星眸一抬,就见着许黟含笑的眸眼在看着自己。
“你不觉得我有辱斯文?”
“娘子就是娘子,何来有辱斯文。”
颜曲月嗔怪他一眼:“……”
她身上味道重,说罢这事,就想要去沐浴。
家里的婆子连忙去烧水,阿旭跑着去帮忙。
颜曲月则是去到屋里,坐到梳妆台打算拆解发簪发髻。
许黟走来,站在她身后为她脱簪,一面跟她说起霍玉清明日要上门来的事。
“他来作甚?”颜曲月扭过头,仰着脸看向许黟。
温柔的光打在她的脸上,丝毫不影响她眉目英秀。
许黟目光所及皆是她,淡笑道:“他来应是有事,但我也不知何事。”
颜曲月不太喜欢霍家人,不为别的,只因为当初许黟想回家,霍家三爷将人压了。
他们霍家在京都是权贵之家,别说平民百姓得罪不得,一些京都小官见到霍家人都得低身下气,她不想许黟接近霍家,便是不想许黟受这等委屈。
然而,这不是他们不想接近,就能不接近的。
这霍玉清也太没眼色了。
“要是不为难咱们,咱们就见见,若是为难,咱们就离开京都。”颜曲月捏捏拳头,“他们总不能半道拦路,不让我们走。”
许黟笑了笑:“这里是天子脚下,霍家也要守规矩的。”
颜曲月还是不放心:“最好如此。”
在聊天时,许黟也没停下手中动作,将固定发髻的发夹拆下来,用梳子为颜曲月梳顺秀发。
颜曲月舒坦地享受完许黟的服务,满意地起身去隔壁厢房沐浴。
……
翌日清晨,阿旭天亮时起床穿衣,揣上铜钱出门去市井买菜。
六月的市井走几步就能闻见藕香,阿旭瞧着新鲜上市的莲蓬模样好,买了好几个放在篮子里。
再去到屠户那里割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再来三条猪肋排。
接着去到瓜果店,听着店保吆喝从泸州新鲜采摘而来的红荔枝。
时下水路交通发达,荔枝种植地也不仅限于琼州和两广一带,蜀中也有几个地区种植荔枝。
这些荔枝成熟之前会摘下来运往汴梁,反倒是出生在盐亭的几个人没吃到过新鲜荔枝。
想着郎君今日要会客,不准备一些鲜果说不过去,阿旭便问吆喝的店保,这荔枝怎么卖。
店保笑呵呵道:“按篮子卖,一篮子五贯钱。”
看到那篮子荔枝,阿旭沉默了:“……”
这也太贵了。
那篮子里的荔枝还带着鲜绿的枝叶,一颗颗红彤彤地在碧色中着实鲜艳好看。
可量不多,数一数不过二十来颗,这么点荔枝卖这个价,谁吃得起。
在阿旭犹豫时,已有几个官人提着钱来买荔枝了。
眼见店里的荔枝越来越少,阿旭咬咬牙掏钱买了。
回家时,他跟许黟和颜曲月吐槽荔枝昂贵,颜曲月就笑着让他多尝几个。
阿旭摇头:“太贵了,还是郎君娘子吃。”
他尝一个就好。
阿锦和二庆也没吃过荔枝,两人吃了一个,被这入口满嘴香甜,带着浓郁果香的荔枝惊艳到了。
可让他们继续拿着吃,都摆摆手说不吃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会客吧。
许黟无法,去取了交子拿给阿旭,语重心长道:“咱们是刚买了庄子,但也不至于连荔枝都舍不得吃几颗,你再去买两篮子来,别舍不得。”
阿旭捏着交子,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把交子揣在怀里,表示明日再去:“方才买过,就要再买,郎君实在不会顾家,要是真这般想吃就买,咱们在京都就要入不敷出了。”
许黟捏捏眉心:“如今你和二庆在相国寺卖消食丸和安神丸,每回都能卖个五六百丸,一回入账就有十几贯,不至于到那等地步。”
阿旭听了,却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他们在京都有哪些开销,以及买了庄子后,要养着庄子里的人。那庄子不小,还种植养了那么多东西,光是雇的下人,就有十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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