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此届茶会由尚弘深主持。
    医者论道交流, 不讲究官场那套,脱下官服,大家都是以师长、教授、学生等辈分称呼。不是官医者, 多以姓氏加上“先生”、“兄”为主,少有用官威施压。
    场内气氛多是放松,自由交流,但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今日尚弘深也不得闲, 拿了些医案过来批注。
    还没看几页, 外面小童敲门进来,语速飞快喊道:“尚教授不好啦, 莘教授拉着新来的许先生去药房啦!”
    *
    尚弘深到达药房时, 偌大的屋子里挤了好些人。
    这些人都是听到许黟是消食丸的炮制者后跟着过来的, 见到本人,积累许久的好奇达到巅峰转化凝聚成跃跃欲试的实质,恨不得拉着许黟说话的人不是莘淮而是自己。
    “尚教授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
    前方观望而耸动的人头频频回头行礼, 同时默契地让出一条路来。
    尚弘深扫视他们一眼, 迈步进入内围,便见许黟在品鉴莘淮炮制出来的“消食丸”。
    没有配方,莘淮拿到消食丸后自行品尝滋味,将能口尝出来的药材记录下来,再把药丸化水溶开,一点点地解析里面每种药材的含量。
    太医院的官医自是要比沈家的大夫厉害的, 沈家倒台之前,对着陈氏消食丸只研究出来了其中几味, 另有两味药材一直没有确定是用了什么。
    但莘淮只用了半个多月, 就已经将陈氏消食丸的配方摸清得差不多。
    他靠的是多年专研药材的经验,才能这么快将配方拆解到这个程度。可惜还是差了些, 他炮制不出来一模一样的,并不止是蓬术和枳壳的用量不对,陈皮的用量也多了一些。
    这才导致炮制出来的药丸出现味道不对的根本原因。
    许黟不打算直接将这两味药材的用量说出来,他当着莘淮的面尝了一丸,真挚笑道:“在下着实佩服,莘吏目炮制出来的消食丸,其药效已经十分相近了。”
    莘淮却不满意,皱着眉头:“差点,这药丸还不够好。”
    他是越专研越对这个叫许黟的青年好奇了。
    到底是师承哪个老先生,才能有如此高明的医术。
    莘淮一问。
    许黟就拿出从始至终的说辞,沉声道:“当年双亲劳累病倒,我在家中伺疾,偶然上山遇到一位隐世老前辈,他念及我弃文学医,教导我良多。可惜我学医太迟,双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在场的医者对这个说辞认同感很高,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甚至于,看向许黟的眼神多出佩服。
    文人盛世,弃文学医者着实不多,就他们知道的,院中只有一位教授乃弃文学医。
    恰好尚弘深走到跟前,许黟说完,见着他来,朝着他行了个晚辈礼。
    “尚教授。”
    尚弘深多看他两眼,转头无奈地看向莘淮:“茶会的规矩你可忘了,怎么能追着人家要配方!”
    莘淮郁闷道:“只差一点我就知道这消食丸的配方了。”
    他倒不是想拿这方子做甚,就是心有不甘。
    许黟道:“行医开方千人千方,何况是一颗小小的消食丸。”
    尚弘深赞同地捋了捋胡须:“许后生所言极是。”
    言罢,他对着还在苦恼中的莘淮,低声点明,“你这把年纪顽固下去,就要坏了咱太医院的名声了。”
    莘淮:“……”
    ……
    极快,药房里围着的医者逐渐散去。
    尚弘深与许黟前后出来,他寒暄几句,让许黟不要介怀。
    顺带为莘淮的行为做出解释:“莘兄是药痴,对药材研制颇有章法,少有药丸经他手解不开,他才会拉着你做出这等逾越之事。”
    许黟听了,很是理解的点头:“以前我也遇到过这等药痴。”
    “哦?”尚弘深诧异。
    许黟惘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尚弘深便没再多问,参加茶会的医者都会带以前开过的方子,他问许黟要了方子来瞧。
    看到其中有治黄瘤病的治疗方,目光多停留片刻,觉得这个治疗法子甚是有趣,就跟许黟攀谈起来。
    “茵陈虎杖汤……这个汤方着实妙。”尚弘深道,“过食肥甘者少,民间大夫治疗富贵病的经验不足,用起药来反倒束手束脚。
    但你这方子所用药物,都是寻常药,并未出现任何珍贵药材,实属难得。”
    许黟还记得当初来瞧病的病患长得啥样,一副脑满肠肥,脸颊处和膝盖都长有扁平的脂肪疙瘩。
    他是商户,常有应酬,日日夜夜喝酒吃肉,长出这瘤子时,吓得找了好些大夫瞧。
    但那些大夫瞧不明白,刚好遇到许黟出诊摆摊。看他病症属于早期,许黟给他开的这个茵陈虎杖汤,一剂药才几十文钱。
    对于商户来说,这钱连一碗好酒都买不到。
    将他治好后,他送来了好些贵重的礼,许黟拿着占地方,让阿旭拿着去长生库当了几十两银钱回来。
    回忆结束,许黟道:“若是严重者,这方子就用不成了。肝血不足的话,需要用到牛尾狸[注1]入药。”
    尚弘深稍加琢磨,就知许黟说得有理。
    他和蔼笑问:“老夫手里有一本古书杂记,其中有些药材记载颇为神奇,不知你可感兴趣?”
    许黟欣喜:“学生求之不得。”
    闻此,尚弘深便约好下次休沐,让许黟来他家里。
    许黟自是连忙应下。
    传到后世的医书只是少部分。很多千古书籍都泯灭在长河中,只知其名不知其书。他去书肆里采买纸墨,都会顺便淘下有没有古医书。
    可惜书籍珍贵,多是世家珍藏,他能捡漏的概率极低。
    另一处。
    阿旭和阿锦没有跟着许黟。
    他们出来药房就分开去到别处,不急着和别的医者交流论道,而是一人拿着茶点边吃边站在旁侧听别人如何论道。
    即便如此,在场的医者还是注意到他们。
    有人认出他们就是跟着许黟来的,对阿锦这个唯一出现在茶会上的女郎甚是好奇。
    有个跟阿旭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举着茶杯过来问候。
    他姓廖,名宁才,是太医院里的医生。上回院里关于许黟的话题,他还为许黟说过好话,今日见到许黟,更是对许黟心生好感。
    廖宁才看她扎着已婚发髻,礼貌行了一礼,报了姓名后,笑着问:“这位娘子是跟着许先生来的,敢问与许先生是何关系?”
    阿锦欠身,坦然道:“我是郎君的徒弟,姓许名阿锦。”
    廖宁才恍惚道:“原来是许小娘子,我就说许先生不会带家眷来。”
    说罢他看向旁边站着的阿旭。
    阿旭拱手道:“我姓许名阿旭,是郎君的徒弟。”
    廖宁才:“……”怎么觉得怪怪的。
    但他没有多想,转头好奇地问他们益智方的事。
    “许先生救了霍家玉二爷这事,没几日就在市坊里传开了。当初我们听到有民间大夫给霍家儿郎开益智方,好些医生觉得虚张声势,大家还议论了几回。”
    百姓们爱听八卦,对于这种带有悬疑色彩的八卦事自然人人口传。
    先是有缝合术传出来,后是“聪明药”,但太医局不比民间,知道这聪明药是益智方化载。
    有人说,许黟刚来京都就打响名声,怕是为了名声而来,兴许没多久,太医院就会多一号人物。等了半个多月,迟迟不见院判出手,这时候,他们就又猜测,许黟怕是不会来。
    到底来不来太医院,不是这群医生们说了算,更多是像廖宁才这般,单纯对许黟好奇的。
    阿锦蹙着柳眉:“郎君只是救人,并不是为了名声而来。”
    “这事不重要。”
    廖宁才摇了摇头,兴头上道,“连莘教授都对许先生赞叹有加,我等何其羡慕。”
    他来到太医院好几年了,如今还是个医生,未能经过院里的考核成为一名御医,只能给其他御医和教授们打下手。
    “你参加茶会,带了什么方子来?”廖宁才问。
    阿锦不假思索回他:“安胎方。”
    廖宁才“啊”了声,有些苦恼地说:“我对妇人科知晓不多。”
    阿锦扬着笑脸道:“那可以看我哥哥的,他带来的是治黄瘤病的方子。”
    廖宁才愕住,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我、我也不太懂……”
    兄妹俩一言难尽看他:“……”
    这时,有好事者过来解围,笑着道:“你们就不要为难廖学弟了,他主学内科,今日来参加茶会,便是来涨见识的。”
    “胥学长。”廖宁才尴尬笑着。
    阿旭却道:“如此倒是可以请教郎君。”
    那位姓胥的学长顺势问道:“哦?你家郎君擅长哪科?”
    阿旭说起郎君,木讷的双眼霎时亮起,滔滔不断地说道:“郎君会的可多了,我和妹妹都是郎君亲手教导,他不仅擅内科,其他疑难杂症只要非死症,都难不倒郎君。”
    阿锦在旁附和:“我们俩就没见过郎君不会治的病人。”
    “好大的口气。”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冷笑声。
    来者三十多岁,穿着灰色道袍,道袍外披着件蓝色鹤氅,是被邀请来参加茶会的民间大夫。
    廖宁才和胥学长知道他,在京都也是小有名声。
    两人拱手喊:“庄先生。”
    庄先生是京都本地人,在马行北街开医馆,擅治疑难杂症,出师十年,他都不敢轻言什么都会。
    “两位将许先生捧上天,也不怕摔下来。”庄先生看向兄妹俩,似笑非笑道,“你们初来茶会,应该不知这茶会还有一道环节,到时这许先生是否真高明,一试便知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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