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前, 邢岳森趁着休沐,带来一个粗使婆子和一个车夫。
家里添了新人,落在兄妹俩和二庆身上的琐碎事就少很多, 都能将重心放在自己的事情上。
来到京都后,危机感最强的当属二庆,京都没有山可以打猎,他平日挣钱进账的项目少一半, 除了每日牵着小黄溜达解闷, 就是跑腿、当车夫、卖药丸。
眼下不需要他跑腿当车夫,他来找许黟, 问能不能去找份兼职干。
二庆道:“我看码头有招扛活的伙计, 每天能领八十文。”
这个价钱在京都低了些, 但能勉强温饱。
家里穷苦,有多余劳力的都会去码头兼职挣点钱补贴家用。
许黟听了直皱眉,不建议他为几个钱干苦力:“你得换个挣钱的法子。”
二庆挠头:“我只有力气使。”
动脑筋的活儿他干不来。
许黟笑着出主意:“如今天渐热, 码头干活的伙计容易累出热病, 你去卖药茶,反倒合适。”
“药茶?”二庆眼睛瞬间亮起。
他跟着许黟多年,不是白跟着的,前几年跟着阿旭阿锦学字,后几年,他几乎能认所有字了。
有时候兄妹俩忙不开, 他会帮许黟挑拣、晾晒药材,耳濡目染, 多多少少懂得些常用药材的用药法。
听着许黟说起药茶, 旋即就想到了什么:“金银花茶。”
许黟道:“金银花茶太简单了,容易被模仿, 你就煎煮清热解毒茶。”
这茶也不麻烦,就是要用蒲公英、金银花、薄荷和甘草。有几味药,就不容易被模仿出来,要是被别人摸寻到商机,也在码头吆喝着卖也没事,京都这么大,他们可以换着来。
许黟立时把方子写出来,让他每个药铺买一样回来。
二庆晓得的。
兴冲冲地拿着药方就出去了。
二庆要去码头卖药茶没有瞒着家里其他人。
买来的药材要处理,阿锦拿过方子来瞧,就明白该如何制,使唤二庆去屋里搬惠夷槽。
这惠夷槽是在京都重新置办的,阿锦叫他擦去灰尘,先取薄荷和甘草。
阿锦仔细盯着他的动作,边嘱咐道:“你按着秤来,郎君给你的方子量大,不能出错了。”
二庆听着她的话,连连点头。
灶房里,新来的粗使婆子在洗铁锅,阿旭进来,看到她正准备煮饭,没客气地拦着,交代素日里做饭调料放在哪里后,把灶柜上的陶锅拿走了。
他在庭院另起炉子,添上几块炭火,便去外面井里打水回来。
水倒进陶锅,阿旭就不管了,等着二庆把碾好过筛的药材倒进去煮就成。
他站着看向阿锦:“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哥哥,怎么了?”阿锦用腹围擦了擦手,往他这边走来。
蹲坐在木凳上的二庆抬头看向他们,阿旭瞪他一眼,喊着妹妹去屋里说话。
阿锦狐疑,但听从地跟着哥哥进屋。
“吧嗒。”
阿旭把屋门关上。
他不说话时唇线抿直,神色不显,看着有些严肃。
阿锦收起脸上挂着的笑,问他:“是出了什么事,瞧着凶巴巴的,可是要吓我?”
阿旭张张嘴,压低声音说话:“你没发现郎君这几日心情不好?”
“有吗?”阿锦琢磨半晌,两日前太医局的尚教授来送请帖,郎君还是很高兴的,说要带他们一同去。
这两天也在为去茶会做准备,瞧着不像是心情坏的模样。
阿锦道:“哥哥想多了?郎君从来不和娘子吵,也不跟我们吵,谁惹郎君心情不好了?”
阿旭摇头:“我说不清。”
他就跟妹妹说,这两天他起夜,看到郎君屋里还亮着灯。
听到这话,阿锦警惕了起来。
半夜还亮着灯,那就不是小事了,郎君很少熬夜,到点就睡觉,素来比他们恪守,遇到高兴事也少有兴奋到睡不着的时候。
“你问了?”阿锦问。
阿旭依旧是摇头,他不敢问。
阿锦拧着柳眉,烦躁道:“这有什么不好问的,你都觉出郎君心情不好了,那就是大事。”
阿旭抿嘴:“我嘴笨,怕问了郎君更加不高兴。”
阿锦:“……”
半晌,她轻声道,“我来问。”
从屋里出来,兄妹俩的脸色凝重,这会儿许黟和邢岳森出门了。
家里就只有颜曲月在。
阿锦打算先去颜曲月那里探探口风,先回到自个屋里翻出坏掉灯芯的油灯碟子。
“娘子,油灯坏了,我想拿着去市坊里找个师傅修。”阿锦聊家常的说着话。
颜曲月拿过来看,淡定道:“不用,我能修。”
阿锦惊叹:“娘子什么都会,好生厉害啊。”
颜曲月嘴角勾着笑出个弧度,取了小刀,在里面拨动几下,就把掉到下方的灯芯勾出来。
她随口道:“有话直说,我还不晓得你,这点事儿值当去找师傅修?”
阿锦脸蛋微红,低笑着喊:“果然都瞒不过娘子。”
“娘子,郎君这几日是有事吗,为何瞧着不大高兴?”
“你瞧出来了?”颜曲月没说原因,反而问她。
阿锦实话实讲,这回是哥哥看出来的。
“哥哥说郎君夜里不睡,但我没听娘子提过,想来娘子也不晓得。”
颜曲月手指捏了捏:“……”
她确实不知。
“那我等他回来再问。”颜曲月故意不说,笑着道。
阿锦着急了,娘子是郎君身边最亲近之人,若是连娘子都不知道,谁还知道啊。
颜曲月打趣她:“你为何不去问?”
“我……”阿锦都嫁做人妇了,没有以前那般黏着许黟,怕被别人说闲话,坏了许黟的名声。
颜曲月笑着看了一会儿,方道:“你和阿旭都是夫君养大的,他待你们像亲弟弟妹妹,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他说,不用专程来找我。”
阿锦没吭声。
理是这理,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怕有理说不清。
颜曲月挥挥手,还是那话,让阿锦亲自去找许黟问清楚。
……
残照入院,将小院映照得红彤彤,许黟披着霞光回来。
进到院子就看到并排站在屋门前等着他的兄妹俩,阿旭看到他回来,连忙给他打了水净手。
许黟愣了下,就看到阿锦拿着擦手的帕子递过来。
两人一改寻常回到以前模样,许黟疑惑问:“有事?”
阿锦小声嘀咕:“是郎君有事瞒着我们。”
“?”许黟更困惑了。
他没好气地说:“我有何事瞒着你们。”
阿锦胆子大,经过颜曲月提点,胆子更大了。她哼声道:“郎君夜里不睡,肯定是有什么烦心事,有事不说,那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
被点出心事,许黟神态不变,沉稳道:“晚上喝多好茶,夜里睡不着罢了。”
闻言,阿锦急哭了,忍了半日的眼泪啪嗒掉下来。
也不抬手擦眼泪,使劲地咬着唇角,片刻才哽咽地说:“郎君说要雇人我就该想到的,郎君就是不想要我们了,才会想换着人使唤。”
许黟无声叹气。
阿锦的话算说对了一半。
“都多大了还哭。”颜曲月走过来,拉着阿锦擦眼泪,“你们有要事忙,耗在打杂上算什么事,郎君也要为你们前程着想,你这么哭,他又舍不得了。”
阿锦眨眨眼,夹在眼睑的泪花又掉下来,这回她使劲擦了把脸:“娘子也觉得我们该离开吗?”
颜曲月愣然,回头看许黟:“你想让他们走?”
许黟好生冤枉:“都是阿锦瞎猜,我没说让你们都走。”
“那是让哥哥走,还是让我走?”阿锦执拗地想要知道答案。
许黟喟叹一声,心硬道:“当初我就说过,我不会留你们太久,你们早都出师了,跟在我身边只会被其他人忽略。”
他不想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好苗子拘束在旁,他们应该拥有更加敞亮光明的未来。
话音落地,好半晌没人出声。
烛火明明晃晃,将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像三根立着不动的柱子。
片刻,阿锦红着眼眶斟酌出主意:“郎君身边需要信得过的人,比起我和二庆,哥哥更适合留下来。到时郎君要是离了京都,我和二庆可以留着帮忙打理庄子,邢郎君那边要用的药丸我也可以炮制,不用郎君托人送来。”
说着说着,她呼吸急促起来,怕许黟连这都不答应。
便又继续道,“郎君之前说想让我开医馆,我也可以在京都开个医馆看病的……”
许黟听着难受,打断她:“阿锦,这事往后再议。”
“郎君……”阿锦更加焦急了。
颜曲月拉住她,对着她摇了摇头:“别为难他了,他也痛苦。”
放谁在京都,许黟都不放心。
京都不比其他地方,满地豪门贵胄,要是不小心得罪人,日子便会过得艰难。
许黟不舍得阿锦留在京都吃苦,也不舍得阿旭孤零零在京都。
左右难割舍,许黟连着两夜睡不着。
没想到会被阿旭发现,提前将这事说开,让他更难选择。
……
初八这天,街巷口停了一辆马车。
尚弘深提早派人来接许黟他们,车夫恭敬候着,眼力见地搬凳子,提药箱。
许黟拒绝他提药箱,先入了车厢坐下,阿旭和阿锦紧随其后。
阿锦哭了两天,眼睛都是肿的,今早醒来,拿着煮鸡子揉眼睛,气色瞧着好些。
她高高兴兴地期待着茶会,看不出来昨天还哭过。
作为罪魁祸首的许黟不敢问起这事,顺着她的话头,讲了些茶会上要注意的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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