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药丸炮制出来后, 次日就交给了林左棠,接下来的日子,林左棠不用再日日过来针刺, 只把这药丸服用完,再来复诊即可。
    许黟忙了半年,每天脚不沾地,积累下来的病案已经堆成山。
    最近几日, 过来问诊的病人渐少, 许黟也乐得自在。
    他开始闭门谢客,只打发了阿旭去接待余秋林等熟人, 自己则整日待在书房里, 重新整理近半年来所接手治疗的病案。
    手里头的病案诸多, 需分门别类,如今虽然没有现代分类得那么详细,但也有食科、疡科、内科、小儿科、带下和耳目痹等。
    自从许黟的名声传出去, 来找他看疡科的不少。
    这还要多亏那位叫方四的病人, 他的脂瘤在切割后,几日时间就长出新的肌理来,在他的好后背虽留下一层疤痕,可没长出肉疙瘩。
    他们当店小二的,没那么多讲究,逢人说到这事, 就脱去外裳给他人看个明白。
    那段时间,来找许黟割瘤子的多了起来。
    许黟的“手术室”派上用场, 那套精心准备的疡科手术器具, 也得以发挥大用处。
    有了这次的经验,许黟越来越觉得, 他炮制出来的“圣睡散”不够用了。
    只是炮制“圣睡散”里面有一味很重要的药材叫乌药。
    乌药要在秋冬时才可收获,离着乌药成熟的日期还有一个多月,不急在这一时。
    此时,多出来的几十例疡科病案,被许黟分门别类归为一本,他手持庞博弈送给他的毛笔,用楷书将病例再次琢磨标注、解析,这番折腾,每个病例就多出来好几百字。
    不过这样编著也有好处,成书后拿给阿旭阿锦等人看的话,他们能更快从详细的病案解析中上手。
    辗转半月过去,许黟将手里头全部的疡科病案整理出来了。
    他见这书册成了,脸上多出一些成就感的喜色,不再闭门不出,也该见见被他冷落的事务了。
    “最近可有谁来找我?”许黟拿着医书出来,唤来在庭院里晒药材的阿旭。
    阿旭答道:“郎君,陶郎君鑫郎君都来过。”他停了下,又道,“庄子里的陈大哥也来了,说是庄子里的半夏好像可收割了,但他也是头次管着,不确定是也不是。”
    许黟细细一算时间,这半夏是他此次开发的药田里,唯一半年期可收割的药材。
    它是天南星科,全株有毒,城外山里、沟边野生的不少,许黟本不需要种植的。
    但它是用球茎繁殖,许黟前年秋季挖了不少,播种时见到一小袋保存得很好的球茎,便随手用球茎催生珠芽种了下去。
    却没想,如今倒是它快要收获了。
    想来也是,他这个月重心都放在编著病案上面,却忘了时间流逝如箭。
    时下已入八月,廿二,都快要九月份了。
    正是半夏收割的季节。
    他稍稍琢磨,便对着阿旭道:“我们先去庄子,刘伯可在?”
    “刘伯在的,我去叫刘伯备车。”
    许宅后门,有一条两米宽的小道,这条巷子里的人家,家中有养着车马的,多数将这车马拴在后门中。
    刘伯自从许黟搬家后,便没再随意接散客,时刻在许家里候着,许家里还有一间屋子,便用来临时给他歇脚。
    阿旭跑来寻他时,刘伯在屋子里哼着曲,见阿旭来,嘿嘿笑道:“旭哥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可要吃饼子,这是我家婆娘给我做的芝麻饼,可香了。”
    “是好香。”阿旭夸了几句,就道,“郎君要用车,得回来后才能有空闲吃这饼了。”
    刘伯“诶诶”两声,来不及多收拾,踩着草鞋穿上,喊道:“你怎么不早说,哎呦,我去套牛车。”
    “我们要去庄子,刘伯你不用那般着急。”阿旭稚嫩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刘伯哼道:“你小子,变得好狡猾。”
    阿旭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郎君半月未出门,今日要出去,且要好生捯饬,车上那两个蒲团该换了,换上织锦的,柔软些。”
    刘伯哪里不晓得这道理,前阵子天热,织锦做的软垫改成了竹藤编的蒲团,要凉快不少。
    他撒了手,重新回到屋里,在箱柜里找出织锦软垫,抱着到怀里,往后门的方向绕过去。
    阿旭没跟上,他快步小跑,去前面东厢房找许黟了。
    许黟在家里也习惯穿舒适度不错的褙子裙,等会却要忙,他就换上贴身的窄袖衫。
    庄子里什么工具都有,他不用多做准备,只拿了两个麻袋,又翻出驱虫的药包,刚挂到腰间,阿旭就回来了。
    许黟把手里头多出来的药包丢给他,叫他系上。
    半个时辰,牛车抵达庄子。
    两人下了车,待刘伯把车辆停好,他们一同进去到庄子。
    庄子守门的是个小童,今年十二岁,叫王小饼,是许黟雇佣的第三个“童工”。
    王小饼听到有人敲门,先探出脑袋来看,见是许黟他们,黑溜溜的小眼睛机灵转动,高兴喊:“郎君来啦。”
    而后,又朝着身后的阿旭喊:“阿旭哥哥,刘伯。”
    “小饼,陈哥可在庄子里?”阿旭代许黟问话。
    王小饼立马回他道:“陈哥在的,他在翻药田里的泥土,说是要施肥。”
    郎君有半月有余没过来庄子,庄子里的一切事务都由陈六打理。
    当初在铲除庄子的杂草后,雇用的几个粗汉,只留了陈六,陈六从一个打零工的,摇身变成一个庄子的管家,有一段时间都觉得好不现实。
    等后来,他见许黟是真的将庄子的事宜交给他来打理,才渐渐有了实感。
    他很珍惜这份工作,兢兢业业的态度让许黟很是欢喜,虽然随手拉了一把,但许黟也不是什么人都收。
    要是陈六是个偷懒耍滑的,也不会当这庄子的管家。
    许黟见着王小饼蹦蹦跳跳在前头带路的样子,想到了以前的阿锦。
    这王小饼,说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爹去年服役回来,摔断了腿,错过治疗时间,成了个无法干苦力的跛子。
    家里的顶梁柱无法支撑起这个家,年纪只有十一岁的王小饼扛起担子,每日上山寻柴火,再背着去城里卖。
    瘦弱的肩膀,扛着几十斤重的柴火,每天都要走二十几里路,便为了挣十几文钱。
    有一回,许黟出外诊,回来时见着他缩在角落里卖柴火,得到的钱还没揣热乎,就遇到了盯着他的混儿。
    城里的混儿专挑穷苦的人家下手,见着他年纪小,又是乡下来的小子,大字不识一个,将他怀里十几个钱抢了去。
    哪想到这瘦巴巴的小子会为了十几个钱跟他们这群厮混的人拼命,当即就被揍了一顿。
    钱没抢回来,还被无辜地打了,王小饼当时觉得,自己的人生怎么那么苦。
    他哭得整个人都在抽动,眼前突然多出一抹高大的阴影。
    许黟把他带回家,给他涂抹了金疮药,又给他端来甜甜糯糯的江米粥。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粥了,里面有红枣,有红豆,还加了昂贵的红糖,王小饼吃着吃着,就想把这粥带回家,给他爹爹阿娘吃。
    后面,他确实拿着粥回家了,不过却是新的,没被他吃过的粥。
    王小饼穿着干净的衣裳,脚下崭新的棉鞋踩在庄子的石子小道上,他走得昂首挺胸,十分神气。
    到了后院,离着药田还有些距离,他便高声地喊道:“陈哥,郎君来啦。”
    少年音极具穿透力,陈六听到他的声音后,当即起身快步过来:“郎君,你可算来了,这两日半夏的叶子,好些都枯黄了,我不知道是何原因,怕是不够肥料,又给施了肥。”
    他说的肥料,是许黟用柴火灰加上牛的粪便发酵而成的有机肥。
    发酵好的有机牛粪肥味道不重,只能闻到类似于泥土裹了湿漉漉的草木屑的味道。
    若是有羊粪,许黟还想发酵有机羊粪肥,不过羊粪不好找,时下里的羊粪,晒干是可以做柴火使用的。
    乡下养殖山羊的不多,想要收购大量的羊粪不易。
    不如牛粪来得多,许黟身边就有现成的牛粪可以收,再唤余秋林帮忙收一些。
    发酵好的有机牛粪肥,足够他使用一年两年。
    听到半夏的叶子变成黄绿色,许黟没有担忧,反而眼里带上了喜色。
    半夏刨收的时机很重要,得在秋季温度不冷不热,叶子枯黄带绿的时候。若不然,过早刨收,球茎含粉量低,会影响收获量;过晚的话会更糟糕,不仅产量低,球茎质量变差,炮制出来的药材,也会品质不佳。
    以前家中,是有药田的。
    说是药田不准确,应该称作为承包的药山。
    那山本没有什么药材,在经过几十年的培植养育,里面已经有不少于两百种药草。
    许家作为已传几代的医学世家,在培育后辈上也是煞费苦心,想到他和哥哥,曾经被丢在荒郊野外的山里种植药材的那段日子,如今回想,还是十分怀念。
    当时他们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把这学到的知识运用到一千年前。
    许黟走近药田,见着其中规划出来的一方块田地,只有两垄的面积,田坎上的植株,分布三叶,叶柄上端染着黄,瞧着像是随处可见的街边花草。
    但天南星科属的植物或多或少都带有毒性,不能随便吃,能吃死人。
    许黟说这药材的叶子有毒,陈六在打理着半夏时,从来不敢碰那叶子。
    这两垄田坎,刨挖的话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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