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
苟太监明面上是掌事大太监, 其实则是接手了一部分不好被摆到台面上去给人看的活。他虽不在皇上身边端茶送水,但隔三差五总要见见皇上、汇报下工作进程。
因为是从旧时起就跟着皇上的,所以苟太监非常熟悉皇上的行事风格。他汇报时总能按照皇上的需求把事情的轻重缓急处理得非常到位, 叫皇上听着毫不费劲。
待苟太监把近期的工作任务都汇报过一遍, 皇上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木家那边还是没能找出什么吗?”其实皇上并没有那么看重木家, 更像是打草搂兔子,能搂着当然更好,但搂不着也不觉得十分可惜。皇上并没有指望靠着一个木家就扳倒世家。
世家如果那么容易被扳倒, 那也不能称之为“世”家了。
皇上确实就是临时想起了便随口一问,苟太监却不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哇。
好在苟太监心里一直都是有成算的。
苟太监道:“那家嫡系全是蠢人,他们手里就算曾经有过世家的把柄, 我怀疑他们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不, 甚至都不用怀疑,苟太监几乎能肯定他们一无所知。
木家嫡系基本都被流放了, 唯一被留在京城里的就是“幸运”救过苟太监的木丛。流放的日子那么苦, 嫡系哪里能吃得住这样的苦头!他们都指着木丛东山再起呢, 真有什么藏着掖着的资源,也都恨不得全掏出来,好把木丛喂出来, 再把他们捞回去。
结果木丛倒是好, 因为在秋蕴书院里待得不如意,又因为手里忽然得了一大笔银子,如今竟是染上了赌博狎妓的毛病, 恨不得日日都待在赌坊、妓馆里醉生梦死。
皇上虽然万人之上, 但有时也算通情达理:“实在查不出什么,这事就罢了。”
苟太监却道:“倒是查出一点……但不知道有没有用。前两天刚获知一条消息, 陈家当年许女下嫁时,问木家要过一份特殊的聘礼。”他想着世家和木家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陈家。如果木家真有把柄,而世家想要算计木家,十有八九会通过陈家。于是他又费心思去查了陈家。两边一起查,就查到了这一份几乎不为人知的特殊聘礼。
为何说是特殊的聘礼呢?因为晒聘礼时,这份东西压根不在聘礼单子上。
“哦?”皇上起了几分兴致。
“应该是几封书信。”苟太监犹豫了一下说。
几封书信?什么书信这么重要?打着聘礼的旗号被木家送去陈家,其实则是被陈家偷偷藏下了?苟太监目前只能查出那些信件都是木家一位先祖的友人们写给这位先祖的。这个先祖字飞举,暂且称他为木飞举。他在前朝出仕为官,曾经官至四品。
四品官不低了!
前朝的吏治败坏不是在王朝的末后十几年一下子坏下去的,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有苗头了。那时的官场就已经坏得一塌糊涂。这个木飞举呢,实在不愿意与官场上的恶人同流合污,但他本身又没有本事去改变现状,于是他最后挂印而去了。
在他挂印前后的那二三十年里,因心灰意冷而选择挂印离去的官员其实不少。
要问他们是不是好人,肯定是好人。如果他们是恶人,那他们完全可以融入当时的环境,当一个无法无天的恶官,就因为他们出淤泥而不染,所以他们选择离开。
但要以挂印而去为荣,那又真的毫无必要。因为这群人本质还是失败者,他们认识到了朝廷积重难返,却不知道怎么去改变,不知道怎么实现自己的抱负,也不知道要怎么为百姓发声,只能带着愤怒和遗憾故作潇洒地离开。这更像是一种“败退”。
挂印之后,他们确实是拍拍屁股利索走了,但当时的官场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只是文人之间一直以来的风气都是互相吹捧。
或者说互相吹捧的本质是自恋,想自我吹捧又不好意思,就先假装吹吹别人。
啊,我挂印而去了,我简直就是这个浑浊世间的一股清流!
他们恨不得能把自己吹上天,最好能吹得青史留名、流芳万古!
但自己吹自己是不是不太好?不吹又不甘心。那怎么办?那就先由我去吹别的挂印而去的人,把他吹成圣人。之后他肯定要反过来吹我,如此我不也是圣人了吗?
这么着的,这些挂印而去的人之间经常会互相通信。
哪怕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面,更没有认真交谈过,但你主动辞官了,我也主动辞官了,我们就是心灵上的好友,我们是天下最清醒的人,我们是黑暗世道中的良心!等到他们互相的吹捧之言传出去后,很多读书人还真就吃这一套,又帮着大吹特吹。
皇上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一群失败者的无能狂欢罢了。
苟太监说:“木飞举辞官后,名声在一定范围内传开了,当时就有好多人主动和他通信,更有人通过信件和他成为了至交好友。陈家要走的特殊聘礼就是这些信。”
人在面对面谈话时,很难把自己伪装得完美无缺,但通过信件往来,每句话都可以事先斟酌好久,不管木飞举实际为人如何,当时在他们圈子里,木飞举的名声非常好。和他信件往来的那些人,有在县令位置上辞官的,也有怒而致仕的二品大员。
“还能找到这些信件吗?”皇上问。
苟太监摇了摇头:“木家给出的就是原件,为表诚意,他们送出原件前也没想过要留下手抄件。据说木家人其实仔细查验过每封信,并不觉得有什么隐秘。而陈家那边传出的消息是某位大人物很喜欢某一人的字画,要走这些信件是为了收藏而已。”
木家人查看过信件但没觉得信的内容有什么不对?陈家单纯是想要收藏字画?
皇上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果然就是事实,还是隐秘藏得太深了才不为人知。
皇后寝宫。
皇后正在为大皇子挑选皇子妃。其实这项工作从去年就开始了,打着宫廷赏花的名义邀了不少淑女相看,目前已定下几个人选。云夫人住在城外道观时,曾经见过承恩公夫人带着女儿去上香,当时隐隐有流言说皇后想要挑选娘家侄女做大皇子妃。
但其实皇后本人并没有这个打算。
倒不是为了近亲成婚不利子嗣这话,皇后暂时还不知道这个。只是大皇子妃的人选直接关系到大皇子势力的扩充。自古两股势力联合最好的方式就是联姻。承恩公府因为她这个皇后已经牢牢地绑定在大皇子身上了,何必再浪费一个皇子妃的位置?
如今大皇子的劣势明显是在文臣那块,按说应该找个文臣出身的大皇子妃。
但是……
“文臣就好比是那锅里的肉,看着香,但心急了什么都吃不了。”皇后对自己说,“武勋则是碗里的肉,看似已经在碗里了,但其实没吃到肚子里去之前什么都不算。”
皇后很清楚地知道大皇子的劣势和二皇子的优势。
她也清楚新朝已立、战事渐无,武勋们手中的权力会一点点收缩。
她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怂恿她,就选一个文臣出身的大皇子妃吧,皇上不会不同意。因为至少在此时此刻,她的立场和皇上的立场是相同的,他们都在对抗世家。
桌子上的这几张名帖本就是和皇上一起选出来的,这里头的每一个姑娘,或来自武勋,或来自清流,无论选哪个皇上都不会反对,而她们也都配得上大皇子。
“心不能急。”皇后却又劝说自己。绝对不能急啊。
她这个皇后,若说是天下万民的皇后,那么因为她还只当了半年的皇后,并没能为天下万民做什么,她自觉诚惶诚恐。可她这个皇后,确确实实是边城军的皇后。
她从未忘记边城军曾经过得什么日子。他们在前朝末年究竟为什么而反。
她也从未忘记如今身居高位,她背后站着什么。
她是边城军的皇后。
老实说,当年她主动贬妻为妾,不只是因为世家步步紧逼,更是因为当年若没有额外的助力,天下几方势力会继续僵持下去,若最终能赢也就罢了,若输了那边城军还要牺牲多少人?她与皇上之间固然有青梅竹马之情、有结发夫妻之义,但她主动牺牲自己,却不是为了皇上一个人牺牲,而是身为边城军的一员愿意为边城军牺牲而已。
那天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其实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拿回妻位。
但随着世家越来越僭越……唔,就算世家越来越僭越,如果她身后没有站着边城军,没有那一帮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武勋,那么世家对皇权的威胁再如何重,她也成为不了皇后。在后位之争中,皇上最终占了上风,依然是因为世家没能拿下兵权。
皇后定了定神,从几张名帖里稳稳抓出一张:“就定下吧,荣恩公的嫡长孙女。”
安信侯府。
思玉终于写完了几篇叫自己看着还算满意的策论。
一共有三篇。一篇是关于吏治的,如何减少官场中贪污腐败的现象。一篇是赈灾的,遇到灾情时朝廷应该如何做。最后一篇……其实这最后一篇才是正戏,它在思玉的心里构思了很多年,虽然这是第一次落于纸上。这个第三篇……思玉有些犹豫。
她不知道要不要拿去给太夫人看。
这不是因为信不过太夫人的为人。
而是因为那原本是她心底想做的事,却把太夫人牵扯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她本该犹豫一些日子。但她身边有谁啊!有金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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