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商讲的黑白兔故事里肯定存在一些偷梁换柱的概念。但架不住这个故事出现的时机太好了。如果等新朝建立二十年后, 有人站出来讲什么黑白兔子,估计没人去理会他。偏偏是这个时候,新朝才建立几个月, 武勋正对着京城中的一切无所适从。
所以说, 有时候真的就是时也命也。
时运如此,万商自然毫不客气地利用了。
见姜夫人气得不行, 世子夫人还以为是被万商的信给气到了,连忙说:“母亲,安信侯太夫人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太夫人是在提醒我们啊, 绝不是讽刺我们。
但其实姜夫人是在生自己的气。
把黑白兔子的故事和万商在顺天府门口说的那些话连在一起,姜夫人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只要做人堂堂正正,那就没什么能被指摘的。只要我作为妻子能打理好这个家, 作为母亲能善待子女, 作为女儿能孝顺父母公婆,作为诰命夫人能忠于皇上, 那么就算有人因为我不懂茶不懂香指摘我, 也不是我的错, 而是他们在挑刺。”
这种挑刺就像是黑兔子挑剔白兔子没有黑色的皮毛,简直荒诞不经!
世子夫人在一旁听着,觉得婆婆说得有一些道理。
但她到底年轻, 没法像婆婆这么想得开。
对于世子夫人来说, 娘家和婆家差距如此大,她又没有婆婆这种当年与公公一起乱世里走出来的情分,更没有婆婆生养了那么多子女的底气, 她缺乏维持自身身份的底气。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要是连好口碑都没有,该怎么去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
黑白兔子的故事确实警醒世人, 只是这个世道对女儿家来说,总是过于艰难。
姜夫人没察觉到儿媳妇的顾虑。她这会儿整个人都是兴奋的。
她一直想着过些日子要再办一场宴会,好洗洗自己的名声。而现在,她觉得不用推迟了。她说:“明日就给大家递帖子,我打算三日后在四锦园里设宴。黑白兔子的故事这么好听,该叫更多人知道才是。”四锦园是京城里的一处院子,不大,但修得很精致。这院子是对外出租的,只要下了租金约好时间,就能在其中摆宴待客。
顿了顿,姜夫人又说:“也该给皇后递一份帖子。”
虽说皇后不一定能出宫,但递了帖子上去,就算皇后不出宫,也会安排心腹嬷嬷出来走一趟。想必这个黑白兔子的故事,皇后肯定会非常非常感兴趣。因为皇后与申屠贵妃之间的纷争才刚刚开始。只要能够压下世家的气焰,皇后肯定会乐见其成。
姜夫人可能不懂政治,但顺利从乱世里闯出来的人大多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大皇子虽然现在占着优势,这个优势主要来自于他这些年的身先士卒。可现在天下太平了,没有那么多仗要打,皇子们接下来要拼的不再是他们的战功如何,而是在文官清流中的名声了。二皇子有世家帮着造势,如果世家的那一套始终为读书人所以推崇,哪怕这份推崇落到二皇子身上时只剩下十之二三,那也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皇后肯定不愿意看到那一幕。
安信侯府,万商也在和大家聊天。陪坐的是她嫂子詹花花、侄女万喜乐,还有云夫人、乌嬷嬷。詹木宝、詹权和詹木舒三兄弟被赶出去办事了,他们得多经点事。
詹花花很好奇定南伯夫人办的那场宴会上究竟出了什么乱子,怎么听上去那么严重?难不成是客人不能吃某些食物,他们却上了,结果害客人差点没命?要真是这样,那确实是个大疏漏了。还是说男女大妨没有做好,不小心坏了某位女子的名声?
听着嫂子的这些个推测,万商笑个不停。
她回头对乌嬷嬷说:“瞧瞧,这才是我们正常人该有的思路啊。”正常人一听到宴会上出现大纰漏,还是那种丢尽伯府脸面的大纰漏,都会往人命关天这种方向去想。
“难道我猜错了?”詹花花觉得不解。
乌嬷嬷站出来解释说:“整个事情是这样的,定南伯夫人举办宴会时,宴会上的熏香用错了。她用的那个香应该是春日香,不是这个季节用的,尤其是配上这个季节的一道菜,菜名和香名放在一起说,里头有两个字不雅,故而当时有人愤然离席。”
詹花花:“……”
詹花花只觉得不可思议,追问道:“就是香的名字和菜的名字合一起,有两个字不好听?而不是说香的味道和菜的味道混合了,会变得不好闻,叫人觉得恶心了?”
“是的,仅仅是名字不雅。而且只是谐音不雅。”
詹花花:“……”
万商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实在是她嫂子的表情太好玩了。
詹花花性格直爽,向来喜欢有什么说什么,她知道静华道人平日里爱调个香什么的,看向静华道人说:“是我粗俗了,但我真不知道香道里竟然会有这么多讲究!”
云夫人连忙摇头:“我只是爱闻些不同的香味而已。其实合香哪有那么多规矩?有些香确实更适合春天,但不许我在冬天某日忽然生了念头,找出一支来点着玩吗?当然,也许是我没见识。可能对于他们有见识的人来说,我这想法是大逆不道吧。”
乌嬷嬷对此事也有自己的理解:“大约是因为定南伯一心想要靠着那场宴会来彰显府里的底蕴,不想最后底蕴没彰显,反倒被人戳破了其实他什么都不懂,所以他才气急败坏了吧。他请的那些客人……有半数原本就不爱与武勋打交道。”这一气急败坏,就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妻子身上去了,然后顺势提出要让知书达理的妾侍来管家。
万商心说,这就是pua吧?
世家pua定南伯。定南伯pua姜夫人。按照此时夫为妻纲的世态,世家肯定觉得姜夫人会乖乖被pua,哪知道姜夫人敢跑去宫里告状,然后整个pua链彻底崩盘。
万商之所以要给姜夫人讲黑白兔的故事,是觉得姜夫人此人已经很优秀了。她懂的那些,世家夫人未必懂。世家夫人懂的那些,如果姜夫人不感兴趣,也没必要去学。
万喜乐是在场所有人中辈分最小的,想法也单纯,听了大人们的讨论,叹了一口气说:“京城里的人气性真大啊。怎么会因为一支香、一道菜就离席呢?”弄得她以后都不敢出席宴会了。京城里的这些个高门大户,除了姑姑家里,她谁家都不想去。
万商认真教导侄女:“不是谁气性大,谁就有理的。如果以后有人挑拣你,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人活在世上,只要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八个字学好了,再学一门足以安身立命的本事,就能把日子过下去,谁也不能谴责你什么。如果他们谴责你这个不懂那个不会,那就是他们的问题,是他们狭隘,叫他们滚。”
想了想,万商又说:“当然,我也不是说琴棋书画不好。但是你心里一定要有一种概念,除非你特别喜欢这些,你真心热爱这些,你学习这些的时候乐在其中,否则你没必要逼自己往死里学。什么琴棋书画,什么调香,这些都只是生活的调剂。”
云夫人在一旁点着头:“很是。我最开始学习调香就是因为我鼻子灵敏,真心喜欢这些。”她不会因为自己擅长调香就去挑拣别人,说别人的品味如何如何低下。
她们聊着天的时候,詹木宝和詹木舒已经乔装身份把张疤妻子赎了回来。之所以乔装身份,主要是因为不想用着侯爷名头惊动太多人。他们只说自己是府上管事。
这个可怜的女人自卖自身,是卖给了一家镖局当扫洗婆子。她卖身时找过好几家,但都担心她家里那个赌徒丈夫会隔三差五跑来找麻烦,因此都不敢留下她。其实这个镖局并不缺一个扫洗婆子,到底还是瞧着人可怜,如果不买了她,知道她拿不到银子,她那个年幼的儿子就会被卖。正好呢,镖局里都是壮汉,也不怕赌徒来闹事。
安信侯府查到张疤妻子所在去赎人时,镖局那边已经听说了万商“壮举”。
镖局直接表示,他们不收安信侯太夫人的钱,直接把人领走就是了。他们这个行当,做事做人都讲一个“义”字,而安信侯太夫人说的那些简直说到了他们心坎上。
詹木宝和詹木舒努力劝说他们收下银子。镖局就是不收。
最后呢,这银子就给了那个可怜的女人自己拿着。
张疤妻子还一脸茫然,后来是被镖局的一个小哥拉到角落里,对她说了事情经过,又说安信侯府会帮她料理那个赌徒丈夫。张疤妻子顿时泪流满面,哪怕没见到万商的面,也直接在镖局里找一块空地跪下,一面磕头一面求菩萨保佑太夫人长命百岁。
至于张疤本人,自然是被侯府的侍卫从赌坊里揪出来,然后送去五溪铺那个安置了伤残老兵的庄子戒赌了。
宫中,皇上终于抽出时间看到了密折。
这一看,皇上直接就笑了。
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东西。皇上看到的是皇权的集中。
他点点折子:“把这个给大皇子送去。顺便与皇后说一声,朕今日去她那里用晚膳。”如果大皇子有悟性,想必能从安信侯太夫人的这番作为中想出几分制衡之道。
以皇上制定的律法为天下的规矩?
以律法来约束世家么?从而消减他们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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