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段时间的苏州百姓来说,这段日子非常热闹。
先是一群外地的官儿被拉来,很多人连行李都来不及带,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来了直接塞在了衙门里。衙门几乎是空的,官员和胥吏好多都被带走了,这些官员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一些衙门里只剩下一些守门的门子,让这些官员觉得整个人都麻了。
接下来就是京城的船队到了。和这些匆匆来到这里的官员比起来,京城来的官员非常体面,很有威严和排场,人家来的时候除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外,还有很多箱子,浩浩荡荡的船队铺满了码头,还有很多船直接去了别的地方,压根没停留。
随着京城这边的船队陆续抵达,就算是街边的一只猫都能感觉到日子不一样了。
先是在城门口公示了逮捕富商的罪状,这些人的名字下面,罪名密密麻麻,贿赂官员的事儿每个人都有,偷税漏税必不可少,通过一些官员和胥吏交代,欺压百姓的事儿多到写不完把城门口两边的城墙上贴满了公示。就这样,还有不少人在不停地告状。本地衙门因为缺少人员都没有参与审理中,受理案件的是京城的刑部和户部。之所以有户部,是因为这里面有很多也是银钱方面的罪行被揭露出来。
海棠的属官和八旗官学的尖子生们都被拉去审查各处的状纸,将状纸分成几大类。分别是东家和雇工矛盾引发的劳资案,商人和商人之间买卖时候的经济案,官商勾兑的行贿案,一些百姓和这些富商之间的民事纠纷案。
除了大量阅读状纸建立卷宗之外,还有对这些富商家产的审查,这部分是户部在参与,查封的时候有些银钱找不到下落,这就牵扯到了黑钱庄,也就是不受监管的秘密钱庄。这就要让弘阳带人来走一趟。
除了这些,还有刑部和神武门侍卫一起审理这些富商的书信,包括他们自己编排的《家事》集,以及他们费尽心思弄来的“投名状”。
樊氏写下的投名状被海棠抽了出来,樊氏本来就是海棠跑出去的鱼饵,所以这时候她的字据是要抽出来销毁的。
海棠当着她的面把这投名状烧毁,对她的奖励就是:“你家四个孩子,给你两个名额,挑两个机灵的孩子跟着钱庄总号的人一起当差吧。”
樊氏再三感谢,看着投名状彻底化成了灰才算是松口气。
自从海棠的这些属官们来了之后,海棠就发现办事儿快多了,各处都顺心顺意,做事如臂指使。
在海棠查阅劳资纠纷的时候,神武门侍卫开始审问吴老爷。
这十多天下来,吴老爷整个人很狼狈,胡子拉碴,衣服皱巴,戴着手铐脚镣被带到了审讯室。
他一开始没有被审问,因为单独关押没有受到审问,他以为是外面的官员想办法救他,毕竟他手里握着很多人的把柄,所以“投名状”就是把柄,只要这些把柄在手,自己就能逃过一劫。
然而一直在等,也没人和他说外面的事儿,他一开始还闹着要见一些官员,听说是京城的勇王庄王勤王三位亲自办案,他心想糟了!
闹着又要见这三位亲王,原因很简单,他接触过京城的贵人,知道靠着钱是能买通他们的,他自认为自己是有价值的,只要他这个时候全心全意地投诚,就必然会得到一线生机。
可是这十多天过去了,他压根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心里开始害怕了。今日被提审,心里松口气的同时,也生出对死亡的畏惧来。
吴老板被摁着坐在了凳子上,外面审问的人进来了。
吴老板忍不住睁大眼睛,因为进来的三个人里面,有一个是索柱。索柱坐在中间,左边的人铺开纸笔开始磨墨,这是个文书。右边的人抱着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一盒子的纸张,这人开始往外拿东西,一眨眼桌上铺满了纸张。
吴老爷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人?”
索柱没回答,看看左边磨墨的人,这人在专心磨墨,对着索柱摇头。
吴老爷又问:“我的消息再不会错的,你既然审我,必然不是一般人,那个佟勇是谁?”
索柱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吴老爷看着索柱,脑子飞快地旋转:佟勇是谁?谁能指使官员给他赶车?
在他的观念里,审问他这个重要任务的人必然是主管某一处衙门的官员,一个官员能给另外一个人赶车,还毫无怨言,这人只怕地位更高!
佟勇……勇……不不不,不是勇王,她是女人,那佟勇是个男的!
吴老爷曾经远远看到锅扎拉丰阿,扎拉丰阿不是佟勇这样的长相,虽然这位扎爷年纪大了,但还是有几分姿色的,绝不是佟勇这种老迈迂腐的气质。
就在吴老爷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索柱左边的文书研磨出浓浓的一池墨,他预感到今天要记录的东西比较多,提前准备好墨水。
文书把墨条放下,提起毛笔对索柱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索柱拿起面前的纸张看了一眼,问道:“案犯何人,报上名来。”
吴老爷是见过世面的,还有股子傲慢,这时候说:“你们是头一会当差吗?验明正身不是这么问的。”
索柱冷笑一下:“案犯何人,报上名字。”
吴老爷不耐烦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索柱问他:“你认识这本书吗?”
右边的人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了索柱,索柱举起来:“这些日子我们从你家查抄出的信件和所谓‘投名状’中找到了很多与之相匹配的记录,你怎么解释?跟你说一声,你的同伙都交代了,你不想吃苦头也要实话实说。”
吴老爷反问:“我同伙是谁?你们既然都知道了怎么还问我。”
索柱右边的人从面前拿起一张纸递给了索柱,索柱看了看说:“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金陵的刘桂,扬州的孙玢,杭州的黄金友。你们江南四大古城各有一个堂主,你就是苏州的堂主。下面还有不少舵主,其他人就不说了,这里面还有一群绍兴师爷帮你们和江南的官儿牵线搭桥,师爷的领头姓汪,他也全部交代了。今儿是来审问你,把你问完了我们就要回京审查你们那些会馆里面的同伙,你可要珍惜这次机会。”
吴老爷问:“你既然问过了,都知道了,何必还来问我?”
索柱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冷笑一声:“我想着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进了这里想全须全尾出去是不可能的了。为着你家人着想,也该老实一点儿把知道的都说了,没想到你却是这么个态度。既然你不在乎自己烂命一条,也不在乎你家里面的人是否还能活命,更不在乎是否牵连九族。那就嘴硬下去吧。”
说完对着门口的侍卫说:“带下去吧。”
吴老爷冷哼一声,以为索柱是欲擒故纵吓唬自己,他刚才亲眼看见了文书磨了整整一砚台的墨汁,怎么可能不提审自己。
这时候文书站起来问:“你是否对刚才所述供认不讳?没别的说法在这里摁手印吧。”说着拿着印泥和一张记录走来。
他心里顿叫不好,这一招他太清楚了,这和那些不经审问就定罪的昏官有什么区别?
他大喊着:“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诬陷!”
这文书的力气很大,掰着他的指头摁在了记录上。一边收起印泥一边说:“说什么呢?会不会说话?什么是诬陷?这明明是你自己不愿意说的,没冤枉你。”
他抖着记录纸,上面写着:犯人不愿开口,问之不答。
文书抖了记录之后说:“你老小子别把自己弄得跟个圣人似的,就你干的那些缺德事儿,人家站在你们家门口三天三夜都骂不完,你还不知道吧,人家告你老小子呢,没想到你做的缺德事那么多,自小到大,年年都缺德!”
说着把纸张递给了一边收拾东西的人,他自己把墨汁全部倒了,而拉着吴老爷的侍卫把人架回去了。
把他扔进大牢里后,两个侍卫把栅栏锁上,摇头说:“这人白白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听说其他那些人把同伙都给拉下水了,哭着求着减刑,他这直接奔着往死路上去了。”
到这时候,吴老爷还觉得这是他们在故意套路自己,欲擒故纵,从自己嘴里套话,可是审问的事儿又不提了。第二天看守他的侍卫撤走,换成了一些狱卒,这些狱卒都是外地口音,给吴老爷送饭的时候,吴老爷拉着人家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他们是从外地调来的。
来给他送饭的狱卒是个老人,把饭给他放下说:“吃吧,吃饱了叫我,我来给你收碗儿。”
他问这个老狱卒:“之前的那群人呢?”
之前是侍卫看守他,现在是一群狱卒看守他,这两拨人差别特别大。
狱卒说:“哦,前面是王爷的侍卫,他们回京去了,你就轮到我们看守了。”
“王爷们回京了?”
“没有。各位王爷都在,听说你们结党营私这事儿没查完,要回京城查,查完在京城结案,你等着宣判就行了。”
吴老爷真的惊呆了:“什么?他们真的走了?不留下审问我了?”
“他们是走了,但是审你还是要审的,你还有别的案子没结案呢。这些人各自管着一摊,前面审问你的是前面的,后面再审问你的就是民间的案子了,听说有人告你拖欠工钱,还有你家的伙计告你他在你家做工残疾了之后你没赔钱,还把人给赶走了。你赶紧吃吧,天热,吃得慢了容易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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