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江文鸢。
林若雪觉得怀中女子的身体越来越冷,她的泪水大滴大滴砸落在她灰白的面孔上,可她的眼睛只剩一条细细的缝,她的声音像一张薄薄的纸,好似风一吹,就要随着主人的魂火飘过宫墙,散入无边的虚空。
“爹,娘,阿鸳来找你们了——”
“你们等等阿鸳,阿鸳不要在这里,这宫里好冷,你们等一等我罢…….”
“淮儿,你不要怪姑母,姑母只是——”
她伸在虚空中的手终于软软地垂落下来,有人在高悬的殿宇里熬了一生,却最后两手空空。
残阳的最后一丝余光穿过洞门照落在江文鸢的脸上,映得她脸上交错的泪痕微微发亮,像是这个天地在竭尽全力,给她最后一丝温柔。
她生命的最后是去了哪里呢,去找她的爹娘了么?林若雪伸手覆在她垂落的睫羽上,轻轻阖上了她的眼睛。
一朝皇后殁了,带着半句未说完的话。
这个良善温和的一国之母,终于在一个悄静寂冷的夜晚,逃脱了束缚她一生的殿宇。
林若雪从榻上下来,退后几步,俘在了地上。
她弓腰,额头扣在冰冷的砖石,深深一拜,给予眼前女子最后的恭谨。
她跨过凤仪殿的门槛,天边是灰暗如浊浪滚滚的层云,身后是四起的高哭声一片。
她的身子猛得一颤,五指死死地扣住宫门的雕花木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强忍着一般就是迟迟不落下一滴。
朔风吹去她的衣袍翻飞,似乎要极力吹倒她的身形。
可她不会倒下,更不能倒下。
但是江淮。
林若雪虚望向阴沉的天幕。
你又在人间何处?
而此时,白帝城北面,越过秋月河,鞑靼营寨聚集的河岸上。
地下的牢狱中锁链碰撞声声作响,腐朽的木墙散发着潮湿霉败的气味,夹杂着血迹的腥气和被囚禁之人高亢的哭喊声。
一个单独的牢门内,清隽的少年闭目凝神,靠着墙壁盘腿而坐。
他的双眼覆着一层白色纱布,玄衣上的银甲血迹斑斑,一处处暗红的伤口印证着他在战场上经历过什么样的惨烈。
与周遭繁杂的哭嚎声不同,少年所处的牢间里,静得格格不入。
“哐当”。
终究是一声沉沉的落锁之声打破了这里的沉静,沉重的铁链声哗哗坠地,一只黑色暗纹的短靴踩在劳里湿潮的地面上。
牢门被打开,进来的是个一身青衣的男子。
“真是久违了——”
男子缓步靠近地上的少年,感受到脚底踩到了地上搁置的一把剑,他轻嗤一声,“哐”一下将剑踢到了坐着的少年身前。
“我记得,当初就是用这把剑,废了我的手吧——”
他抬眸望向那依旧静坐着的少年,目光中倏地涌出一层阴狠,那只无力的右手颤抖着,极力想在身后握紧成拳,可最终只能松垮地垂下五根指头。
青衣男子的眸色越来越冷,轻笑一声道:“哦,我怎么忘了,你如今与一个瞎子无异,就算给你剑,你照样是废物一个。”
那少年一直静默在原地。
过了许久,他薄唇勾起了一抹笑,那弧度在他苍白脸色上竟现出了一抹淡然;
“徐青,过了这许久,你还是改不掉你那偷袭与人的下三滥毛病。”
他缓缓抬起了头,眼前一片黑暗,却还是望着那出声的方向一字一句道:
“若是你师傅徐伯公知晓你叛国背刺的行径,会不会领兵亲征,捉拿与你?”
话音落下,徐青的面色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他嘴角抽动几下,几步走上前去,脚上用力,狠狠踹向了少年的肩头。
少年一口血从胸腔中喷薄而出,徐青一笑,抬起腿,将他的身子踩在了脚底。
“已经沦为阶下囚了,还是要这样逞强么——”
徐青缓缓用力,脚下原本暗红的伤口又重新咕咕地向外冒着血,少年颤抖着咬牙,却硬是不吭一声。
“实在是身子骨硬朗啊——”
“江小侯爷。”
*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回府的官道上,窗外是灰暗如潮的阴云。
林若雪后背紧紧靠在车内的厢壁上,幽幽地望着灰沉的天空。
原来京城的天势,竟变得这样快。
短短几天内,江家一大一小两个顶梁柱一般的人物,一个身殒命消,一个下落不明。接连发生的桩桩件件让她脸上没了神情,只有皮肉下的一颗心脏砰砰跳得飞快,似是不满她长时间按耐压抑的情绪,只等着机会要喷薄而出。
但林若雪明白,现在并不是时候。
她用一只手悄然覆在心口狂跳的位置,逼自己再冷静。
快到侯府的时候,马车忽然倏地停下。
赶车的徐伯原本就心思沉重,看见突然出现在路中间险些丧命于车轮下的人,更没好气儿地大声叫骂:“哪儿来的臭叫花子,滚开!”
车前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
他头发糟乱,满身泥污,破裂的袖口之下还暗暗透出隐隐的血迹,似乎来的这一路都十分惨烈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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