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鸢半倚在榻上,由静秋搀扶着,面色苍白如纸,唇间也无一丝血色。
静秋看见林若雪进来,转过脸去偷偷抹了把眼泪,屋内昏暗一片,唯有一盏烛火不甘心似的挣扎着跳着,像是这一国之母残余将息的生命。
林若雪静静地走过去。
江文鸢察觉到脚步声,在榻上半睁开眼,面色灰白,却生硬挤出一抹笑。
她幽幽地道:“雪儿——”
林若雪见此情景,再也忍不住满眼的泪,她冲过去抱住江文鸢瘫软的身子,让她倚在自己瘦弱的怀里,终是忍不住,抽噎道:“怎么回事?上回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姑母的身子就成了这样!”
她不甘心地望向静秋,可静秋也早是满脸泪痕,她望着江文鸢哭道:“娘娘的身子这些年一直未好,近些日子又操劳过度,姑娘上次见,不过是用药吊着命罢了,娘娘的身子,早就败了!”
林若雪身上一凛。
她瞬间便明白,这些年江文鸢身子枯败,无非是为了江家用药强挺着,可那日万氏安排的戏伶便是故意予她一记重创,再加上江淮生死未卜的消息…….
原本脆弱不堪的命数,本受不了接连的打击。
“雪儿,姑母对不住你们——”
怀中的女子上半身猛得一颤,竟生生又咳出了一口血,喷洒在林若雪素白的领口上,鲜红的一片入目惊心。
林若雪有些怔住了。
她垂眸,静静望着怀里女子的身形纤薄得像一张纸,睫毛随着胸口的浮动一下又一下地轻颤。她不觉紧了紧怀抱,想要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将她的躯体尽量捂热:
“姑母说的是什么话。”
她搂着江文鸢轻轻道,“江家风雨百年,如今这代只剩江淮一个男丁,是您一届女子,以微薄之躯,强撑着这百年的基业。”
“姑母。”她垂下头,一字一句在寂静无声的殿内尤显得清晰:“您为了江家,已经做了太多。”
江文鸢却突然抓住她的手,颤声道:“雪儿,姑母求你答应一件事——”
林若雪忍住泪意:“姑母请吩咐。”
江文鸢灰拜的目光只定定望着她:“淮儿如今下落不明,万氏一族蠢蠢欲动,随时会在朝堂上参奏他,污蔑淮儿是弃城而逃的叛臣!”
“一但圣上认定了淮儿弃城而逃,届时整个安平侯府都会被围住——”
林若雪抿唇,“姑母的意思是?”
江文鸢枯燥的手掌生生握住她的小臂:“你要佯装他的尸身已被找到,然后操办葬礼,才能让朝中人认定淮儿是战死而非叛臣,江府才有游刃的余地!”
林若雪望着她的目光,身上一凛,“可是姑母,江淮他并非——”
他明明并非是死了,为一个也许尚在挣一线生机的人提前操办白事,未免晦气。
江文鸢音色虚弱,可强撑着目光中最后一点坚毅,“姑母知道,可是为了侯府,为了你们,为了他日后能平安归来,你必须如此。”
林若雪心跳得飞快,可终归是忍不住心下翻涌,她虚虚地试探着道:“姑母,小侯爷他……还活着的,对么?”
“淮儿——淮儿他——”
战报上的几句话如利剑一般映入她的脑海;
“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江文鸢似身子瞬间又瘫软下去,那少年名讳中的两字就如同针刺一样猛地扎进她脆弱不堪的心脏,她抬眸,用仅余的力气死死抓住林若雪的手。
“是姑母害了你们——是姑母害了你们啊!”
江文鸢的眼前,缓缓浮现了那少年幼时的模样,他刚满月时她便贵为皇后,那时她颤抖着双手接过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婴孩,发誓要将他视如己出。
抓周礼时,他掠过了所有径直爬向另一边抓紧了小小的桃木剑,小小的胳膊在空中尽力挥舞着,好不神气。后来他身量越来越高,变得寡言冷淡,但江文鸢知道,他骨子里仍流着江家仁义慈悲的热血,再后来,他甚至有了新悦的女子,甚至还将她带到自己面前,想要亲口在她这个姑母面前,讨一份福泽…….
可是她,是她念着江门的基业不放,亲手送了那一声声姑母叫着自己的少年,离开所有高门子弟都不忍离开的京都,身赴偏远的北境,将命数悬在了刺冷的刀尖之上。
是她自己,一遍遍要求他最心爱的女子,亲口送他奔赴黄泉——
“噗”得一声,又是一口浓血倏地喷溅出来,那血迹似乎含着无尽的愤怨,喷出了好远,落在斜对面素白的屏风上,刺绣的夕颜花上覆了一层血色的云。
“姑母,姑母!”林若雪流泪望着她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弱,不顾自己满身的血,抬起头猛得叫道:“点灯!快点灯!”
坤仪殿内的昏暗被驱散了,转瞬变得灯火通明。
可再亮的灯火,也遮掩不住江文鸢越来越涣散的目光。
生命的最后,她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听见耳畔依稀有少女破碎的声音一遍遍地唤她“姑母——”,有嘈杂的人声一遍遍大声叫着“皇后娘娘!”
可皇后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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