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就停在院中的太阳能阵列旁边,本来车头对着灯塔,驾驶室内没人。麦基跳出塔门刚看清楚,它立即来了个原地掉头,把车尾对准他。三动作掉头干脆利索,拉回时车厢离太阳能板不到十厘米,却一点都没蹭到。
麦基手扶塔门,如同中了定身咒。那车等了片刻,屁股上似乎长了眼睛,注意到他提起的一只脚。于是它缓缓倒车,绕过太阳能板,拱到离他两米左右才停住。
麦基大张着嘴,转脸又看看垮塌的大门。
刚才车掉头时,麦基已经看清车厢侧面的标识:“nhs物流管理局”。这是一辆医用物质运输车。(注:nhs: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
他很想围着车再转一圈,确认是不是真的没有司机。但是拖着一条腿,刚吃下去的沙丁鱼还没消化,确实做不到。
他跳了三步,拉开尾门。电子门没有上锁。车厢里亮着照明灯,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堆满三分之二空间,中间留出一条通道。
他期待着几个护士或者急救员从箱子背后跳出来,冲自己吼叫“不会死就别寻死”。但车厢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发生。
他把箱子盒子一个个看过来,大脑基本没反应,直到看见左边货架最上层的一个小箱子。铝皮箱子非常精美,外面还打着塑料支架防压。侧面贴着弧线形商标:algofix。
麦基傻笑两声。
癫痫和失血过多都有可能导致幻觉。饿了两三天之后进食,血液急剧下涌至消化道,可能性更大。关于人的血液生理,他早已成了专家,但精神诊断还不是。
他闭上眼,背了一遍行星轨道周期,验算了两个。没有错误。然后他把左脚向地下一顿。
痛过了之后再睁开眼,那箱子还在。这次看得更清楚了:algofix,注射剂二十支装。赛诺菲制药集团的标识和封条就在标签下方。
algofix,基因重组药,b型血友病的终极救生圈,病友圈子里人称“下勾拳”。这个绰号有两重含义。它既是长效药物,又是立即起效。b型重症患者手术大出血时打一针,都能救回来。因为药效太猛,注射的时候往往会导致肠胃痉挛。
第二重含义是病人或家属看到标价时的感受。
麦基以前研究过好多次,也曾在深夜对着屏幕上的图片发怔。一个标准疗程五支,370万欧元。分家前nhs政策是报销20%,他不用想。分家后苏格兰的新政策非常慷慨,报销35%,还是不用想。
也就是说,那个小箱子里装了一千多万欧元。如果他愿意,如果他没有把自己整成半死,足够他再挺上二十年。
麦基越看越好笑,这辈子都没遇上过这么滑稽的事。
“老n,心领了。谁让你来的?还真会挑日子啊。”
货车毫无反应。
麦基再次闭上眼,开始思考这个“谁”的问题。好几个奇想掠过脑海,一个比一个疯狂。他金鸡独立快要站不稳,一把抓住敞开的尾门。睁眼之时才看见右侧的异象。
悬崖之外,西边的天空中,两根又粗又黑的烟柱直上云霄。奥克尼的天空纯净蔚蓝,两根烟柱在几百米高度被云层压扁,扩散的“顶盖”连在一起,变成拱门形状。
麦基一下子想起少年时代痴迷的游戏。
那是燃烧军团入侵的黑暗之门!
他踮起脚尖,差点摔倒。周围是围墙,看不见烟柱从哪里升起。目测起码在十公里之外,按高度和扩散估计,起码已经烧了半天。
他下意识摸手机,然后才骂出声。风衣左兜里有个望远镜,但总不能再爬一次塔吧?
此时此刻,这辆车,这个盒子,一切厄运、搞砸、比幻觉还要迷幻的现实,全都有了意义。
首先,要活下去。
麦基一屁股坐上车厢边沿,蹭上去再站起来,飞速打开那箱子。
几百万的药当真不惜工本,箱里已经配好了细细的不锈钢注射器,精光锃亮,就像老餐厅的纯银餐具。他从急救箱里找到酒精、胶管和棉签,先解开左腿的皮带。
血液回流,像是千百根烧红的钢针攒刺。他痛得哈哈大笑:神经还没死!这一针下去,没准整只脚还有救。
他用二指拈起70万欧元,带着宗教的虔诚吸进注射器。酒精都涂好了,他才大骂一声把针头移开。
癫痫是在两天或三天前。也就是说,现在脑子里可能还有积血。
脑出血但不中风是重症血友病人的特权之一。因为那些血很难凝固形成血栓,只会被慢慢吸收或者流走。过程中的眩晕和癫痫最终都会缓解,不摔出更大的伤就不会致命。
现在把神效的凝血因子打进去?
他紧张盘算:从前医生教他的癫痫处理方法,症状停止三天之后就可以随便打九因子。所以“下勾拳”也可以打。问题在于到底过了两天还是三天?今天是几号他都不知道!眼下,大脑是关键设备。不要说中风倒毙,搞出个局部微梗阻都没法思考了。(注:九因子,即凝血因子ix,治疗b型血友病的标准药物,可在一段时间内维持凝血功能。)
这个险不能冒,起码得知道时间。他恨恨看了一眼悬崖的方向。
左脚呢,短时间内怎么也恢复不到运动状态,可有可无,只要不是痛得无法忍受就行。
他拿起胶管再次套上左腿,实在有点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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