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食教的礼法,苏丹在动手之前,应当先派使节来要求我们投降。
现在是我亲自屈尊去找穆拉德,可说是给足了他面子,但没想到给他脸他不要脸,我前脚刚回科林斯,他后脚就派出了一帮穿着简陋的轻步兵,分成两股,同时进攻城墙的东侧和西侧。
看来苏丹气得不轻,我按住脑门上的皮盔,从战马一跳下来,三步并两步的登上城头时,黑压压的步兵集群已经在城外列阵。
这些士兵中有小亚细亚的土库曼穷苦牧人,有无地的希腊农夫,失业的阿尔巴尼亚山民,钱袋稍丰裕一些的人,身上还能批一件破旧的皮甲,大多数赤贫的轻步兵,就真的都是轻步兵了,身上唯一值得称道的防护,就只有一面疑似是锅盖的圆木盾。
可惜即使是破旧的锅盖,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负担得起,何况这些冲上来蚁附攻城的喽啰们还要抬着沙包和云梯,根本空不出手拿锅盖。
他们乌泱泱的冲上来,扛着草绳编织的沙袋,顶部有铁钩的云梯otg2ntc=,妄图在壕沟、陷坑和城墙前堆出一条通路来。
大猪蹄子说过,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用不着一上来就打出所有底牌,那样反而容易让穆拉德低看一头,所以上万命炮灰冲上来的时候,除了少数神射手在箭楼顶端射击之外,多数士兵都只是在箭楼和空地上待命。
现在有上万名士兵处于我的指挥之下,但他们中有一半在先前只扛过锄头,不论是纪律还是训练都很成问题,眼下是靠军纪和保卫家园的决心才被我赶上城墙的,不少农民兵紧张的坐在城墙后的石板地上,面色苍白,攥着刚下发的武器,和自己的同乡大眼瞪小眼。
在离他们不到五十尺的一墙之隔,穆拉德的轻步兵们一边发出鬼哭狼嚎的喊声,一边跳过铁蒺藜和尖桩,很多穷苦的士兵连一双好鞋都没有,只能靠草鞋和脚上的老茧对付地上的砂石,踩到铁蒺藜和削尖烤硬的木桩,只能痛苦的倒在地上哀嚎。
奥斯曼的士兵感到很惊奇,城头上几乎没有多少士兵探头射箭,只有几个箭楼中,有少量的弓弩手会从射击孔中不停狙杀着轻步兵们,可是相较于冲到城墙脚下的人数,这些箭尽管每一支都会射伤一人,却也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阻止奥斯曼的攻城部队把云梯架起来。
科林斯城墙原本高达二十尺,有两层楼那么高,因为按照我们希腊人的习惯,尺是指建筑的柱子直径,这就相当于二十根立柱堆叠的高度,比起欧洲和罗丝的木篱笆,这样的城墙已经很难攀爬了,必须要用梯子才能翻越。
但那是原来的高度,我和大猪蹄子用赛里斯的筑城术,把城墙加高了一点五倍,因为新墙的厚度很有限,只有五六尺,又采用版筑夯土包砖技术,很轻易就把城墙的高度拔高到了五十尺。
要知道狄奥多西之墙最高的内墙,也只有四十尺,而外墙更是不到三十尺。
于是那些轻步兵们冲到城墙脚下才发现——
云梯不够高。
但攻城不比野战,士兵只需要一拥而上就行,迂回,夹攻,掩护,这些一概不用考虑,指挥官给基层军士唯一的命令就是有进无退,战场上风尘滚滚,喊叫声和哀嚎声四起,身处军中,除了顶着箭雨埋头朝前冲之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前面根本没有路,云梯架起来还差十几尺才能够到墙顶,后面的弓箭手只能冲着空无一人的城头放箭,不是插在城头的草垛上,就是越过城墙,落在墙后的泥地里。
而箭楼上的射击孔又分为对远处和对近处,弓箭手靠近之后,朝外的射击孔就都用砖石堵死,只剩下马面和空心敌台上向下开的射孔,站在后方督战和火力支援的奥斯曼弓箭手根本射不到人,反而是挤在墙角下的轻步兵不断中箭倒下。
箭楼上的射孔防盾偶尔会被掀起,战江浙湖汉北场上的声音极为嘈杂,奥斯曼人听不到棘轮和金属卡扣碰撞的咔哒声,但随着扳机被扣动,一枚枚石弹或是长矛被投射到远处的弓箭手队列中时,原本还算密集的支援火力也开始变得稀稀拉拉了。
前排的奥斯曼士兵已经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这道城墙太高了,除非他们用沙包和自己的尸体把地面垫高,否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攻到城墙上的。
假设人的密度与水一致,用尸体堆出一个半径十尺,高度十尺的尸堆……
大猪蹄子对这种事情特别感兴趣,所以早早地替我算出了这个数,这个圆锥形尸堆只需要一半就能维持稳固,另一半只要靠在墙壁上既可,所以半径的平方乘以π再乘以高度,再除以三,而每个人近似于一个一百五十斤重的沙袋……
不考虑肢体间的空隙,需要两百个人才能堆出这样一个尸堆,但穆拉德的士兵肯定不愿意充当苏丹的砖,做不到哪里缺尸体就往哪里搬,这样的尸堆也会因为尚未死透的伤者不断挣扎,士兵们来回踩踏而不断垮塌,可能要四五百人才能堆出一个可供一台云梯矗立的尸堆。
如果不想用自己的尸体填,那就只能在城墙下的开阔地带扛着沙袋不停地来回,这不仅非常劳累,被沙袋拖累的士兵还很容易会踩中各种危险物品,或是被箭楼中的弩箭放倒。
我悄悄打开一个射击孔的护盾,掀起一条缝,把望远镜探出去,看到穆拉德的王帐还颇为安静。
不愧是做大事的人,白白死了这么多人都沉得住气,莫非他真要用上千条人命堆出一个进攻平台?
一声爆响,这是一个装着火药和碎石的万人敌丢进人堆的声音,爆风扫过步兵集群,让那些本就因为无法进攻,只能单方面挨打的轻步兵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即使后面的军官大声呵斥,依然挡不住他们朝后方溃逃的脚步。
穆拉德恐怕也没想到,他带了足够多的人手,组织了辎重车队,挟大胜余威前来科林斯兴师问罪,结果栽在云梯不够长这种细枝末节上了。
攻城的方式有很多,云梯是成本最低的一种,此外还有用投石机和攻城炮轰击城墙,制造冲车与攻城塔来撞破城门,或是直接往城墙上投送大量兵力,还有劝降、挖掘地道、策反、围困守军直至其补给耗尽。
如果胡大保佑,直接来一场地震,把长城震塌,那种事例也并非没发生过。
带铁钩的云梯对付一般的小型城堡和普通城镇已经足够了,我手上的兵力只够重点防守一部分城墙,很多农兵连弓都不会用,上了城墙也没有用,只能用于城墙被突破后反突击,还有就是给箭楼上的弩炮与重弩上弦。
弩这种武器很吃技术,需要专业的工匠与工程师主持,才能大批量生产廉价的弩,好在君士坦丁堡大学中就养着这样一个工程系,不然我的火炮工坊、造船厂只能靠从外国聘请工程师来维持运转。
父皇深谋远虑,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依然挤出钱来维持这些必要的开销,君士坦丁堡大学的政治系尽管被砍了预算,但艺术系、工程系和法律系一直能维持最低限度的传承。
我还记得小时候,一些欠薪的军官来找父皇讨薪,而父亲刚刚把所剩无几的钱划拨给了君堡大学。
军官们说:“设计弩炮、城墙和盔甲诚然可以保卫帝国不受野蛮人的入侵,可您为什么还要付钱给那些迂腐的诗人与画师,让他们去研究什么古体诗和田园派绘画?靠这些东西能让帝国免于兵灾吗!”
父皇把装满银币的钱袋偷偷塞到桌子底下:“正是这些东西,让这个国家值得被保卫。”
希腊先贤们发明了弩炮,并把制造和使用的秘密写在草莎纸与羊皮纸上,从公元前一代代传承至今,我们只要研读那些跨越千年的寄语,古人的智慧会指引我们如何制造这种战争利器。
君堡带来的动物肌腱、合金弩机和摩里亚当地采伐的木头组合之后,变成了箭楼上的几十门弩炮,人类的智慧转化成极其恐怖的力量,尽管射手们的经验还很不足,经常让长矛落在更近的地面上,或是越过目标的脑门,但在试射之后,射手们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武器,于是站在远处的弓箭手们就开始遭殃了。
这些弓箭手都是鲁梅利亚行省的西帕希士兵,有下马的西帕希骑兵,也有他们的扈从步兵,负责在二线督战,以及压制城头的火力,可现在城头没有火力,只有精准的弩炮不断击倒身边的友军,还击的箭矢又很难射中狭小的射击孔,何况大部分时间射击孔都被石砖与防盾挡住。
苏丹今天的攻击不过是试探,没打算一鼓而下,所以派出的都是装备与素质极差的轻步兵,已经溃退了好几次,我还没来得及启用希腊火,步兵们终于迎来了又一轮崩溃。
鲁梅利亚的行省步兵顶着弩炮的射击,尝试着像先前那样,把溃逃的士兵赶回城墙下,至少再搬几个沙袋过去,但护门墙处一声弦响,五支连珠箭射倒了门外五个亚亚步兵,一名穿着意大利式板链甲,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已经冲杀出来,凭着战马的冲力,骑枪抖成点点寒星,也不知戳死了多少人。
铁甲骑兵与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们紧随其后,撞进了人堆,早已在城门后等待多时的灰牲口们扛起长枪,怪叫着鱼贯而出,直扑那群轻步兵的侧翼。
这一次,督战队怎么也无法阻止士兵的溃逃了,只能被逃散的人流裹挟着,朝后方的营地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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