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跑得过快,我在冲进皇极殿的时候,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倒,即便王承恩及时扶住我,还是甩丢了一只鞋。沾着雪水春泥的缎面棉鞋飞出去老远,把大厅中代表后金八旗兵的算子撞散一地。
那些帝国的高级官员和将领们正在为战局冥思苦想之际,战到酣处,突然遭此大变,纷纷骂道:“是谁啊!……万,万岁!”
“微臣,叩见皇上。”他们顾不得手里拿捏的皮尺、骰子和战斗结果表,随手抛落在地,向我跪倒。
判官组丢下的两个士气鉴定骰子滴溜溜滚到我脚下,我俯下身,把两个一点捡起来——这意味着关宁铁骑的两个营被尽数歼灭,主将袁崇焕因为建制崩溃,玉碎报国。
看了看地上的残局,我皱了皱眉头:“你们怎么光用骑兵前出,枪队弓队火铳不做接应的吗?”
一个须发皆白的官员抬起头,回答道:“圣上,袁崇焕部是为了前出驱赶建虏侦骑,不想士气鉴定丢出豹子双六,轻敌浪战,被诱入建奴伏击圈。步卒仓促之间追之不及,待到战局已定,失去骑兵掩护的步兵再出城野战,便不是建奴骑兵对手,故而只能在城中坚守。”
我抬了抬手:“你站起来说话。”
“谢万岁。”
“那你给朕说说,主将怎么会带着几个营就轻敌冒进的?”
“万岁,我们的开局掷骰,所得的边军将领具是‘倔强’、‘迟钝’、‘轻信他人’、‘心不在焉’的呆物,只有袁都督品行尚堪一战。开战第一场战斗会影响后续全盘的士气,故而我等只能以狮子搏兔之势,以企初战告捷。”
我又从边上的茶几上拿起军表:
大明兵部尚书,辽东督师,袁都督
熟稔炮兵:因精于炮术,善使红衣大炮,当袁都督编入炮兵队时,炮兵骰视为增一。
死战不退:袁都督乃忠良之将,治军有术,兵士敢为其死,当所部军队士气鉴定失败时,可以重投一颗失败骰,在该军队重整之前不得再度使用。
铁壁:处于六寸内,且处于城墙保护的任何友军兵卒,士气增一。
往下还有很多诸如“红衣大炮能炮击数十里目标”之类的离谱数据,令我不忍心再读下去。
诸君,你们为了平衡性,给大明添加了很多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啊,谁解释下关宁铁骑哪来的冲锋六。
“你们做这些规矩书时,可曾对照过切实的战史?关宁铁骑要是有冲锋六,那都能冲碎狄奥多西……冲碎北京城墙了!”
“万岁,单位进驻工事后免疫冲锋……”
我恼羞成怒,把记录着规则的纸张撕得粉碎:“你们统计过多少关宁军的战例啊?可曾想过错报战功,地形,战备,天候对军队的影响?就因为宁锦之战,关宁骑兵击溃了八旗骑兵,就冲锋六啊?那之前红衣大炮轰击,三眼铳齐射的削弱,你们就不算了?”
我搞出这种严格的兵棋,可不是为了让他们自娱自乐,而是要让蹲在安全的城墙后的官员们,能客观的看清战斗的整个过程,站在己方,对手和管局人的角度,好好思考如何经略北疆。
这是严谨的战争艺术,而不是在这里瞎改规则,自娱自乐!
冲锋六,意味着能直接凿穿五排长枪,只有被拒马和尖木桩充分保护的军队才能在这种毁灭性的冲击中幸存。
罗德岛那帮海盗骑士人马具装,端着重骑枪在平地上充分加速,我看也没冲锋六。
我对搭话茬的大臣说道:“你叫什么,所司何职啊?”
年迈的官员向我行了个大礼:“臣,礼部侍郎徐光启。”
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像是落水者抓住了稻草,两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肘,战争艺术都被我抛之脑后:“你咋才来呢!朕等你来等的好苦呀!快,随朕来……哎呀,别管什么兵棋了,你要喜欢朕送你一套,送你一套象牙黑木的。”
连拖带拽的把徐光启带到偏殿之后,我听到王承恩开始在皇极殿里赶人:“各位大人,皇上还有事要找徐大人商议,各位今日便先请回吧。”
我撩开珠帘,对王承恩招招手:“厂臣,快,过来,你也来听着。”
大太监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刚刚陪着我一路跑到皇极殿,已经四十多岁的王承恩显然有些体力不支。
“万岁,您和徐大人谈的都是军国机密,奴婢听着怕是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的,你就好比朕的分身,朕有什么需要瞒着你的?厂臣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要是不知悉朕的全盘部署,怎么替朕分忧?”
王承恩点头称是,喘着气走进偏殿。
徐光启颤颤巍巍的施礼:“万岁,不知何事连发十二道金牌,命微臣进京?”
“我本意是掉你到工部去,主持大炮铸造,不过你好像对历法更加感兴趣。朕知道,用鞭子抽驴,犟驴不会干活,朕强逼你去铸炮,你多半也不开心。”
“所以朕封你为文渊阁大学士,你的礼部侍郎还是接着做,只是兼管钦天监,主持历法修订。”
徐光启像是听到晚饭吃乳酪炖羊羔肉一样,原本深陷的老眼中亮起了光芒,麻利的跪倒在地:“臣,谢主隆恩,定当为大明修订历法,以报陛下恩德。”
他的膝盖还没落地,我就一把搀住他,王承恩见状也一起上前,替我扶住新晋的文渊阁大学士,他要是跪坏了我可得悔青肠子。
“阁老,你身子有些虚啊。承恩,让太医院送两条高丽进贡的老山参到徐阁老府上。”
看到徐光启站稳了,大太监松开手,点头称是。
“万岁。这西历……”
我摆了摆手:“按旧历法的算法,岁长来是三百六十五天又三时辰,我也知道是错的,仅靠每年测太阳高度来定冬至夏至,也不够精准。不过历法之事有关国本,不求一朝一夕修完。朕这次召你进京,不仅是为了历法,还为了红衣大炮。”
徐光启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万岁是想询问铸炮之事?”
“正是,边虏倭寇屡犯我天朝乐土,奈何大明承平日久,武备松弛,据说几十个倭寇曾经追着几千卫所兵的屁股砍,关外建虏也吹嘘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红衣大炮乃是国之重器,攻城拔寨,无坚不摧,若能铸造一批质量上乘的红衣大炮,对朝廷靖平边疆,剿灭叛军大有裨益。”
徐光启拱手道:“万岁,工部在北京,南京都设有工场,专门铸造各色大炮,其中便有红衣大炮,您大可以问询工部。”
我撇了撇嘴:“你在朝多年,也该知道朝廷弊病,朕命锦衣卫悄悄从工部的制炮作坊调了一门红衣大炮,卸掉炮架后秘密运至城外山林中施放,谁知强装炮药,连射三发后,红衣大炮便炸膛损坏。锦衣卫搜集了大炮的碎片,发现本应以镗刀镗至光滑入境的炮膛内粗糙无比,炮身满是砂眼,甚至还有一个窟窿,可以储水四碗。”
悄悄地探查这徐光启的脸色,果然他满脸不可思议,工部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火炮这种至关重要的军事物资,铸造时不应该如此懈怠。
这是自然,其实赛里斯的大炮质量还算过得去,只是比不上红夷们贩卖的大炮。之所以这样说,主要是为了逼迫徐光启拿出本钱来。
“我等铸炮只知其制法之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红毛在澳门一带开设了一座炮厂,每年向工部交付大炮,那些大炮倒是堪用,只是红毛重利,每门大炮索要资费甚巨,二来夷人私营炮厂,铁料、煤炭购入受限,雇佣工人甚少,场地逼仄,产出有限。”
“我本打算招募红毛,以厚金优待,命其为朝廷铸炮,并教导大明工匠铸炮工艺,然则,这些红毛虽然重利,却并非鼠目寸光。正如我朝对外贩售丝绸瓷器,却从不散出丝绸瓷器的制法一样,这些红毛也藏着掖着,想挟铸炮之法自重,每年自行铸炮卖给朝廷,赚取钱财。”
“这等军国重器,必须掌握在朝廷手中,故而我已经遣人去打探铸炮之法,只是若是不通红毛的学问,此举无异于盲人摸象。”
“故而,朕需要阁老居中指挥,根据大明现有的铸炮法和我们打探到的红毛工艺,编纂可行的铸炮之法。若是可行,再设法让重逾千斤的大炮轻便些,便于劳师远征,再看看铸炮步骤中可有办法节省资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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