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似乎比君士坦丁堡来的要晚一些。
当然,也可能是赛里斯人的历法,不同于罗马,他们的一月份似乎比儒略历还要推后好几天,并且混用太阳和月亮作为校准。
这说不上哪个好哪个坏,仅仅是习惯和使用环境的区别罢了。
在几天前,我已经让某位沉迷于治理一县之地的皇帝,去替我搜寻观星仪器,现在得看看,他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据我观察,赛里斯人的工匠技艺是我所见过最高超的,他们制作的宫中器具无一不是精雕细琢,独具匠心,或许这些工匠也能制作出精良的观星器材。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我便可以记下制作方法,回到君士坦丁堡,募集匠人生产。
只要能高效的观星,我就能炮制大量的天文学论文,募集复兴罗马的启动资金。
所以一闻到麝香的味道,我就从一个打挺从床上跳起,匆匆忙忙赶往御书房,那里堆积成山的折子已经无法再引起我的兴趣,一边吃着果饼,一边把折子丢到内阁代处理区域。
司礼监已经替我把最重要的折子挑出来了,数量依然不少,幸好这几份折子是落在我手里,要是落在某位知县手里,赛里斯人的百姓又要遭殃了。
咀嚼着面饼的同时,我随手拿起两份,匆匆翻阅,一份则是江南的士绅要求严惩清算阉党,另一份是内陆又有新的叛军高举反旗。
我不是都清算了一次阉党了吗?文官们还不满意?
你们不满意归不满意,能不能先让我把叛乱平息了再说?
书桌上的墨水已经有专人研好,我只需坐享其成,润了润笔之后,我在奏折上写下:
“朕知道了。”
关于叛军的折子,就不能这么草率的决定了,这份奏折一边是短短的密报,来自陕西都指挥使,内阁不敢票拟,只写了调拨粮草辎重,着班军助剿的无用之物,秉笔太监也批了红,原本应该是这么定的。但是身为掌印太监的王承恩没有盖章,说明这份奏折存在问题,需要由我最终定夺。
即便王承恩不说,我也知道他的意思。
赛里斯的军队就和罗马军队一样,拥有庞大的编制,拥有善战的劲旅,拥有骁勇的将领,拥有精良的武器。但是无敌的军队总有一个绕不开的问题,那就是武将叛乱。
似乎这个王朝在刚刚成立不久时,就遭遇过这个问题,皇帝的叔叔被分封在边疆之后,带着原本用于防卫国境的军队攻入都城,自己坐上了龙椅。
国家治理得再好,军队打造得再强,一旦武将拥兵自重,反客为主,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有了这样的顾虑,军队就会有意无意的开始走向衰弱,罗马帝国在后期不断使用雇佣兵,就是因为军团天天倒戈叛乱,当然,最后连雇佣兵都开始闹事,这却是后话了。
一个长命王朝的官僚系统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军队武备松弛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劲旅,骁将,甲仗都会随着国家机器的嘎吱作响而逐渐锈蚀。
当然,作为各国通行的真理,理论上只要有钱,我完全可以硬生生砸出一支强大的军队,剿灭一切叛乱,击溃外敌入侵。
但实际上呢?太仓已经数次请呈,说国库快空了,国库快空了。
我当时告诉财政部的官员,根据赛里斯的古代诗文,应该是太仓里有很多老鼠在吃粮食,所以应该从皇宫中调拨一百只猫去捉老鼠。按照罗马的做法,那些偷粮食的老鼠都应该打死之后剥掉皮,里面充满稻草,吊在太仓外,警告其他老鼠。
那些官员的脸色都变了,开始说什么自己衣袖里全是冷风云云。
话又说回来,王承恩这家伙,虽然老实,但是一点都不笨啊,他这是把问题推到了我身上。
剿灭叛军,需要调拨军费粮草,平叛之后,也需要重新修缮叛军劫掠过的州县,支付阵亡士兵的抚恤金。
也就是说,我需要为此花一大笔钱。
能不能用国库里的老鼠支付啊?你看看他们的毛皮,一个个都吃的油光水亮,围在脖子上一定很暖和。
如果出不起军费,我也有另一个选项,那就是和叛军议和。
我个人很倾向于这个选项,毕竟对于罗马帝国来说,无条件和平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境界啊……
多少代罗马皇帝,都在索菲亚大教堂的赎罪室里哭泣:“只要能保住君堡,他要多少赎城费我给多少。”
可是我并不是罗马皇帝,我现在的身份是赛里斯人的王,一万万人的君主,我任何的微小决定,都关系着千万人的命运。哪怕是我多吃两瓣橘子,少吃一块梨,第二年都会有一群梨农饿死,而橘农则会因为皇室的订单而富裕起来。
君者,万物之主也,我就是移鼠,我就是君父。
如果我选择了议和,那就意味着我昭告天下已经叛乱和将要叛乱的叛军:“你们的皇帝是一个仁慈的皇帝,见不得穷人受苦,所以你们犯下的大逆不道的罪行,朕统统赦免,不用考试,统统招为正规军,由国家支付工资!所以停止叛乱,握手言和吧!”
当然,这句话也能这么理解:“求求你们不要再闹事了,国家实在是没钱没兵啦,朝廷穷得仓库里都跑老鼠了,这点粮食还是朕从老鼠嘴里抠出来的最后一口,你们拿了粮食就放了朕吧。”
我看着书桌上黑色的奏疏和红色的批朱,摊开的奏折仿佛变成了红黑相间的旗帜,在一个个眼中闪烁着怒火的叛军手中高举,骨瘦嶙峋的农民军们挥舞着农具改成的武器,呼啸声震天:“国王,公爵,总督和主教,难道是上帝造人时就规定好谁能当,谁不能当的吗!”
唉,他们虽然都是大逆不道的叛军,可都是苦命人啊,要不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欺压,水旱蝗匪闹得吃不饱饭,这些农民又怎么会选择叛乱这种杀头的买卖呢?
他们不过是被奸人利用,煽动民意,孔雀天使一定会原谅他们的……而我要做的,就是送他们去见孔雀天使。
“朕知道了。”
“剿。”
大笔一挥,数万人被我判了死刑。
后世,或许有人会质疑我有何权力杀死数万人人。但那些理解的人明白,我没有权力让他们活着。
这些起义军一旦诏安,每年都要支付资金,确保他们不会再度叛乱,确实可得一夜安寝。
而且其他人看到起义之后不仅不会受罚,还有皇粮吃,那不是等于国家鼓励叛乱吗?一定要从源头上解决这隐患!
正如巴列奥略王朝的衰弱,是因为我太太太爷爷借了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利滚利的高利贷一样,只要老娘还有一口气,就休想让我出一个第纳尔来收买叛军!
批改完奏折之后,我把折子放进已处理区,经由皇帝亲自批阅的奏折,老旧的国家机器会以最高优先级来执行。
当然,这台机器随时可能散架,我的命令仅限于它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然我早就下诏,封拂菻王为秦王兼镇西大将军,年俸十万两。
然后,是第三份奏折。
上奏者是礼部右侍郎,我眯起眼睛,看到后面跟着徐光启三个字。
啊,我亲爱的工程部大臣,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就封你当文渊阁大学士,工程部负责人,再给你加工资,先翻十倍,秋税之后再给你往上翻!
我的大炮,我的大炮啊,只要你能解决大炮的问题,你就是我的太皇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凌乱的心思被我勉强压制住。冷静,要喜怒不形于色,不然会有皱纹的。
轻轻翻开奏折,我亲爱的工程部大臣用了整整两段诗文向我问候,接着他诉说了在家中养病时,忧心朝政和国家,然后他感谢了我的恩典,允许年迈的大臣回到宫廷继续担任政务。
我的大炮呢?
他还在咕哝着什么阉党,东林七君子,历法,我已经急不可耐的翻到了最后。
我的大炮呢?
“钦天监的历法多有不准,屡次错误,影响农耕,而农耕乃是我天朝之根本。”
这些朕早就知道了,我的大炮呢?
“臣曾偶得西法,用以推算日食月食,屡试屡中,未曾失的。”
所以我的红衣大将军炮呢!
“近世言历诸家,大都宗郭守敬法,至若岁差环绕,岁实参差,天有纬度,地有地度,列宿有本行,月五星有本轮,日月真会,视会皆古所未闻,惟西历有之,而舍此数法,则交食凌犯,终无密合之理。宜取其法参互考订,使与“大统”法会同归一”
“恳请陛下批准,命臣在钦天监修建西洋千里镜,修正历法。”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的大……
你等等,千里镜?
我赶紧翻开某位知县留下的交换日记:“旧历六年,红夷曾经敬献几具千里镜给天启皇帝,颇为工巧。后来朕也得了一个,多有瑕疵,且景象明灭不定,只可用于赏玩,于军国民生无用,那千里镜不幸已经遗失……”
要你何用!
我一拍桌子,猛的站起来:“王承恩!张意!李顺!赶紧,赶紧把徐光启给我叫进宫!”
正在门外值班的李顺听到我气急败坏的喊叫声,连滚带爬的跑进来:“万岁!”
“徐光启已经回京了?我不是告诉你们,他一回京,哪怕我死了都得把我从棺材里拉出来吗?”
“万岁爷,徐侍郎昨天夜里回的京,按您的意思,他一回京咱锦衣卫就让他进宫候着了。只是万岁那时已经睡下了。万岁爷睡得香,奴婢和王公公喊了您几次,都被您骂出去了。”
昨天夜里?昨天的话,我身体里是那个人啊。
那就没办法了。
“那他现在在哪?”
“回万岁,徐侍郎正在皇极殿里,和京城武举、五军都督府、兵部的人,正在戏耍棋戏。”
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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