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帝昨日被安抚下来后,也真的听了劝。
他的目的本就是将云舒拉到自己的船上,然后让这张良弓帮自己扫清敌人。
虽然这张弓比他想的扎手得多,也要求更多,但只要对方没有造反,那在对方平定天下之前,他就先忍着,好好上演一番父慈子孝,让对方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
承安帝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同意了云舒带兵入城的要求。但他同时又有些不甘心,于是派官员迎接的事,就被他给免了,只召集了群臣在大殿等候。
夏王殿下带兵入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都,无数百姓涌上街头。那些在茶楼酒肆听书的百姓们,也全都聚集到了街边,想要看看那个斩杀了当朝左相的夏王殿下,到底是何模样。
云舒此次是与萧谨行一同进城的,两人俱都穿着玄色铠甲,只是一人骑白马,一人骑黑马。
两人并驾齐驱,迎着光走在京都的天街之上,而他们的身后,是整整齐齐的玄甲卫和玄甲军。
旌旗之上,赫然印着“夏”字。
如此多的人骑马入城,但马蹄声踏在石板之上,汇成的声音却不见杂乱。
百姓们原先想要欢呼,但闻到从沙场上传来的铁血味道,裹挟着冬日寒意后,他们又齐齐哑了声。
这是真正历经霜雪,斩杀强敌的军队,那般坚定的目光就不是他们平日看到的京都守军所能比的。
马蹄阵阵仿若踏在他们的心口之上,震得他们心口发颤,也让他们只能默默注视着这一行数万人,从他们眼前经过。
这……就是那个打下了大雍一半江山的夏王啊!
这……就是名震天下的玄甲卫和玄甲军啊!
只是变故突生。
原先瘫倒在人群之后的老人,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突然撑起自己的拐杖,挤开面前的众人,一口气冲到了大街之上,摔倒在了云舒的马前。
周围的百姓顿时惊呼出声。
“那不是刚刚那个老头嘛!”
“他怎么冲到殿下前面去了!”
马儿受惊,顿时一个嘶鸣,高高扬起前蹄。
眼见这双马蹄就要踏上那人的身体,然而那人却像是完全看不到失控的马儿一般,一双苍老的双目,只紧紧盯着云舒,豁出性命般声嘶力竭道:
“求殿下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还是萧谨行眼疾手快,单手控住了云舒受惊的马,才避免了老人血溅当场。
众人以为被惊了马的夏王,定饶不了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却没想到夏王不仅没有怪罪他,甚至还翻身下马,将人扶坐了起来。
“你有何冤屈?”
老人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没引来斥责,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见夏王问自己,他赶紧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早已经皱巴巴的小报,递到云舒面前,指了指上面的一篇报道,急急道:
“是这个,求殿下为我女儿主持公道!”
这张小报还是他央求别人半天才求来的。
云舒垂眸看着染上一片脏污,已经看不太清内容的小报,问道:“这上面讲的是你女儿的事?”
老人赶紧摇头,“那倒不是,但我女儿也是被这人给害了的,求殿下为我等主持公道。”
原来这老人是江南的一名小吏,家中有个女儿极为美丽,恰巧被去江南游玩的恶人看上,给强抢了回去。老人前去要人,对方不仅不还人,还将其腿打断。
后来老人丢了差事,一路从江南状告到京都,却无人敢为其伸冤,甚至还引来一顿板子。
今早又听到京都小报的内容,激愤悲痛之下,就有了拦路的事。
一个为朝廷效力的小吏,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其他百姓更是唏嘘不已。
他们也想问问,什么人才能还世间清明。
云舒接过对方手中的小报,也不顾上面的脏污,整整齐齐叠好,放入怀中,郑重道:“这事本王会为你做主。”
老人浑浊的眼中突然有了光,他感激涕零忙不迭声道:“谢殿下,谢殿下……”
云舒扶住老人,冲身后的郝事道:“你将这老人先安置好。”
郝事当即下马领命。
云舒这才起身,目光扫过周围围观的百姓,看着他们眼中或惊喜或怀疑的目光,随后掷地有声道:
“这小报上的内容,本王会一一查清楚,定还大家一个公道,还这世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整个长街鸦雀无声,云舒的话震在每个人的心头。
人群中突然有人跪地高声道:“殿下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其他人纷纷跪地,齐声高呼:“殿下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也不全是愚昧之人,这几年间,也断断续续有来自西州的消息传入京都。
这世间若还有人可以做到河清海晏时和岁丰,那定然是让西州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夏王殿下,以及守卫西州疆土的萧将军了。
这一跪,饱含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看着跪地的百姓们,云舒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肩上的重担。从前他不愿扛起,总觉得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够了。
然而看到明明是受害者,却被打残了腿,又状告无门流落街头的老人,以及满含希冀的百姓们,他突然觉得,不止是西州百姓,亦或是京都百姓,他或许可以将更多人拉出沼泽,让他们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那是他从小习以为常的生活,但在如今的百姓看来,却是遥不可及,只存在在梦里的生活。
云舒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萧谨行紧随其后,数万大军一起向着大雍的皇宫而去。
大殿之上,承安帝已经等候多时。
虽然已经做好了云舒带兵入城的心里准备,但当他真的看到云舒腰挂佩剑,领着人马到了殿外时,承安帝还是慌了心神。
殿门外,云舒一抬手臂令罗延等玄甲卫留在原地待命。
罗延领命,一道命令下去,玄甲卫动作整齐划一,即刻在殿外摆出阵型,将大殿外的空地围得满满当当。
吓得殿内的百官们心肝乱颤。
这阵仗比逼宫还让人害怕!
这还是当初随便凑凑,让夏王带去西州的那些亲卫吗?怎么三年的时间,差别如此之大?
玄甲卫列阵在外,云舒与萧谨行一同抬步进入大殿。
这是云舒第一次正式进入朝堂,然而满朝文武却不敢轻视这么一位年纪轻轻的未来储君,亦或是未来的帝王。
面对百官注视,云舒目不斜视,左手扶着佩剑刀柄,一步一步走到最前方,在承安帝的面前站定。
承安帝坐于王座之上,云舒立于王阶之下。
然而即便他抬头仰视着承安帝,承安帝也没觉得有丝毫的自得,甚至在云舒的注目下,越发心慌起来。
数万甲士立于殿外,而云舒站在他的面前一言不发,既不请安,也没有其他举动。
若是以前,即便承安帝不亲自斥责,高常侍或是朝中官员也要替承安帝斥责云舒这样无理的动作。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毕竟王居明的事,就近在眼前,他们生怕行差踏错,成了下一个被开刀之人。
就在大家一口气要憋死的时候,云舒终于动了。
他微微俯身,对着承安帝抱拳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见云舒这番动作,满殿之上顿时响起了呼气声,朝臣们集体松了一口气。
虽然带甲士立于殿外不合规矩,带佩剑入殿不合规矩,行礼不规范不合规矩,但——
至少他愿意行礼了。
做人要求不能太高。
不止朝臣们松了一口气,承安帝也暗中松了一口气。他想到要努力扮演的父慈子孝,抖了抖唇,露出一个尬笑。
“小十五,许久不见,你倒是长大了不少。”
脾气也大了。
云舒扯着唇角,露出一个看似无害的笑。
“三年不见,父皇倒是苍老了许多。不过听闻父皇不久前又为儿臣添了一个弟弟,想来以父皇的身子骨,还能多撑些时日。”
承安帝日常服用丹药之事,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家都知晓这东西伤及根本,但此前有王居明在,且承安帝不听劝阻,还杀了几名纳谏之人,其后就彻底没人敢反对了。
此刻谁都听出来了,夏王殿下是在讽刺承安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朝臣们齐齐低了头,就当没听懂。即便是承安帝一派的人,在甲士就在门外的情况下,也不敢明面上对抗。
拳头咱是比不过的,只能避其锋芒。
承安帝本就指望丹药能让他延年益寿,甚至达到长生,此刻见云舒阴阳自己,但他不仅不能直接撕破脸,还得努力维持如今的和谐假象。
承安帝不愧是当皇帝的人,能屈能伸,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略有些得意道。
“小十五长大了,朕自然是老了。眼见你长大成人,朕本该为你考虑娶妻生子一事,只可惜你看中了谨行,朕虽然不愿你无后,但也只能遂了你的愿,还望你日后没有子嗣,不要因此怨恨朕这个父亲。”
承安帝话落,满殿响起抽气声。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朝臣们,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夏王殿下要求娶萧将军这事,是夏王自己提出来的,但人家刚刚讽刺你一把年纪又生了个儿子,你转头就阴阳对方娶男人,以后要无后。
这贴脸开大,就不怕夏王翻脸,甲士们直接血洗这一屋子人吗?
您老人家不怕死,但他们还想活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云舒并没有因此生气,而是道:“父皇能够成全儿臣,儿臣自然欣喜。谨行,你还未拜见你未来公公,快来拜见一下。”
萧谨行当即学云舒一般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他既被封为太子王夫,自然要随云舒一般称呼σw.zλ.承安帝。
承安帝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听云舒道:
“谨行今日改了口,父皇于礼自是该准备些改口费。儿臣知道父皇没有准备,不过没关系,这改口费,儿臣问礼部和户部要就是了,想来父皇不会不答应。”
承安帝一口气堵在心口,憋得他连连咳嗽。
云舒说完转头就问礼部尚书,“薛尚书,这事于礼合不合?”
礼部尚书薛怀曾是王居明的人,但由于他一根筋,平日里并不怎么受王居明待见,而且礼部这个位置,还真的不是什么要紧部门,因此他也就没有进入九皇子的权利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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