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心有余悸的苦无伸出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胸脯,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其实苦无此时此刻是暗自窃喜的,因为庄珂谐既然没让侍卫进来,恰恰说明了他们还有商量的余地,也许事情正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庄珂谐的的确确是有什么不得不效忠王允川的难言之隐,否则他也断然不会留下自己了。
苦无心里这么想着,进而缓步走到桌前与之对面而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胜券在握、势在必得的自信笑容,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庄大人,你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少跟我来这套。”庄珂谐愁眉不展地轻蔑一笑,进而蛮不在乎地把手一挥,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脑袋更是向前倾了倾,用一种虎视眈眈的眼神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苦无,而后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饶有兴致地开口道,“我见过你。”
“哦?”苦无就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眼神当中闪过一道亮光,当即就提起了一丝兴趣,进而冲他挑了挑眉头,格外好奇地问,“是在前不久?”
“不。”庄珂谐面不改色,神色自若地矢口否认道,“是在三个月前的告示上,你以通缉犯的身份出现在了大众的眼前。”
一听这话,苦无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进而兴致勃勃地打趣道:“庄大人还真是好记性啊,没想到时隔三月,竟然连这个都还记得。”
“呵,不敢当——”庄珂谐重新靠在藤椅上,两只掌心搭在扶手上面,进而拉长了声线,语调逐渐上扬,用一种阴阳怪调的语气,有意无意地冷嘲热讽道,“苦大侠公然顶撞城主一事儿在居安城闹得可谓是沸沸扬扬,一时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够引得城主勃然大怒并下令全城通缉,苦大侠的本事儿也算是不小啊。”
“他之所以通缉我,也不过是畏惧我的身份罢了。”苦无轻声一笑,意味深长地娓娓道,“只因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他畏惧我神宗的势力,害怕我将他所犯下的种种恶行告知于我的众师兄弟们,所以才会对我格外的重视,就是怕我会把他的罪行给抖出去罢了。”
庄珂谐淡然一笑,兴致冲冲地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苦大侠能够销声匿迹整整三月而不被人发现,也算是不同凡响、超凡脱俗,想来也是别有一套门路吧?”
“庄大人谬赞了。”苦无低了低头,惭愧一笑,有理有据地说,“只因在下是个出家人,故而大家都觉得我最是容易发现,放眼望去,若有光头的话,简直就是一抓一个准儿,殊不知我把假髻一戴,便是轻易而举地混入人群当中,官兵们只根据头发认人,简直是荒唐至极、粗枝大叶,而我也是因为戴上了假髻,从而避免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庄大人以为我这三个月过得很是煎熬,却不知我亦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混得风生水起。”
听到此处,庄珂谐的神情忽然变得认真严肃起来,进而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忧心忡忡、惴惴不安地问:“苦大侠此言何意?”
苦无的嘴角上扬到极致,露出一抹其味无穷的诡异笑容,进而意味深长地疯狂暗示道:“庄大人只知我凭空消失、不见踪影,直至现在才再度现身,却不知前些日子,我们可是天天见面呢。”
庄珂谐心中一震,身子一颤,瞳孔呈放大至缩小的过程,顿时觉得脊骨发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浑身上下愣是冒出一堆冷汗来,进而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苦无,疑惑不解地问:“苦大侠有什么话但可直言,这里就我们两人,不必拐弯抹角的。”
苦无暗暗一笑,直起身子,挺起腰板,郑重其事地为其解惑道:“我的突然到访对庄大人来说可能的确有些突兀了,但不知庄大人是否还记得,王允川近日最新招入麾下的谋士,杨树呢?”
庄珂谐的心里又是一阵触动,隐隐闪烁的眼神当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眼前不知到底是杨树还是苦无的这人,不禁神游天外、魂不守舍,迟迟回不过神来。
“你……你就是杨树?”庄珂谐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进而怯生生地质问道,“你通过戴上假髻来改头换面,从而摇身一变,成为了城主身边的谋士?”
“不错。”苦无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师承祭风道人,也略微懂得一些御风之术,当晚以妖风侵袭之,使得他不得不找徐大人举行祭祀之礼来祈祷神灵,以保自己安然无恙、清泰无虞,通过徐大人这条途径,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王允川身边的谋士,也是在那时起,我便是跟庄大人你天天见面了。”
庄珂谐若有所思地默默颔首,心潮澎湃地点评道:“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苦大侠以杨树的身份掩人耳目、深入敌营,还真是好计谋啊。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张大将军的死就是苦大侠你一手促成的吧?”
苦无轻声笑笑,兴趣盎然道:“庄大人好灵通的消息啊。不错,张大将军的死的确在我的意料之中。若非我精心策划,是绝对不可能断去王允川的这条左膀右臂的。”
“还有袁大人的退位让贤。”庄珂谐一脸的云淡风轻、风平浪静,略显衰老的面庞上更是闪过一丝和颜悦色,“通过金银财宝的栽赃陷害来让袁大人身败名裂,应当也是苦大侠一手策划的吧?”
“庄大人果然聪慧。”苦无心悦诚服地赞不绝口道,“无论直接还是间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确与我扯不开关系。”
“呵。”庄珂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别有深意地嘲讽道:“我还以为出家人一向是以慈悲为怀,可今日见到苦大侠,才发觉事物的本质往往并非如同人们所想的那样。”
苦无心弦一紧,笑容逐渐消失,表情逐渐凝固,不光身体开始紧绷,整张脸都已经僵住,直至其组织了一番语言后,才面无表情地冷冷道:“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令人不得已而为之,就像庄大人,你。”
庄珂谐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进而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最终还是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而苦无则是更进一步地说道:“我听闻庄大人在朝堂上素来是雷厉风行、杀伐果断,身为刑部尚书,平日里更是一丝不苟、兢兢业业,不同于外面贪污腐败的狗官,徇私舞弊、贪赃枉法,可现如今庄大人为王允川效力,又真的是心甘情愿吗?”
庄珂谐眉梢一紧,脸上闪过一丝极为不悦的明显怒色,那是犯下亏心事儿后被人拆穿的愤愤不平和做贼心虚。
庄珂谐怔住良久以后才极其不自然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强装淡定道:“还是先别说我了,如今二皇子出门在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张大将军驾鹤西去、含笑九泉;袁大人又被方大人取而代之。苦大侠步步为营、面面俱到,使得城主的势力越来越弱,相信接下来苦大侠在对付完我之后,就该去对付吴大人了吧?”
“都说吴大人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如果我能降伏得了庄大人你,那吴大人便也是手到擒来的囊中之物了。”苦无心如止水地振振有词道,“庄大人是个明白人,更是对现在的形势了如指掌。若是庄大人肯改邪归正、弃暗投明,那王允川孤家寡人,断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庄珂谐冷笑一声,直言不讳道:“苦大侠总算是原形毕露了,想来这便是苦大侠今夜找我的真实目的吧?就是为了劝我背叛城主,加入到你的阵营当中。”
“庄大人是聪明人,应该明白邪不压正这个道理。”苦无义正言辞地说道,“王允川多行不义必自毙,必将受到他应有的惩戒,而现在,离他受到制裁的日子也不远了,庄大人可得摆正自己的立场才行,不要到时候站错了队伍,反而害了自己。”
庄珂谐的嘴角隐隐上扬,似笑非笑道:“苦大侠若是真有把握战胜城主,又岂会来找我?”
“我来找庄大人未必是没有把握战胜王允川,而是想给庄大人你一个机会,同时加强自己取胜的概率罢了。”苦无毫不避讳地如实相告道,“毕竟按照现在的局势来讲,分明是我们更有优势,不对吗?若是我等背水一战的话,未必不能逼王允川退位让贤。”
庄珂谐皱了皱眉,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一时之间,思绪万千,迟迟做不出决断,脸上更是露出了一副首鼠两端、进退维谷的纠结神情,看上去就像是有什么苦衷的样子。
而苦无亦是注意到了他微妙的表情变化,进而一手握拳,置于嘴前刻意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作古正经道:“其实这次来,不该是庄大人问我做什么,而该是我问庄大人为什么。”
庄珂谐心弦一紧,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冉冉升起。
苦无长舒一口气,进而用一种悠哉悠哉的语气,头头是道地分析道:“我等神宗子弟一直在山上修炼仙家术法,只当海晏河清的居安城向来是一副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样子,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直到我这次下山,才了解到原来看似刀枪入库、民富国强的居安城也有肮脏龌龊、不堪入目的一面,事后我又了解到,百姓之所以不敢向名门正派求助,全是因为畏惧王允川的势力,是他们受惯了王允川的欺压,这才变成了任人宰割、一声不吭的待宰羔羊,所以说人们并非是不想寻求帮助,而是没法寻求帮助,因为权力滔天的王允川只需动动手指、一声令下即可要了他们的小命,甚至是株连九族、一个不留!”
庄珂谐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进而颤抖着声线,忍无可忍道:“苦大侠究竟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苦无长叹一口气,用双手枕着自己的后脑勺,悠然自得地望着愁眉苦脸的庄珂谐,一本正经地问,“我就是想问庄大人是否也有像那些百姓一样的难言之隐,毕竟像庄大人这样大义凛然、正气浩然的刑部尚书,不该跟王允川这般卑鄙无耻的一代昏君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苦大侠多虑了。”庄珂谐眉头紧锁,摆着一张臭脸,义愤填膺地咬牙切齿道,“我并没有什么苦衷,我是真心实意地辅佐君王的。苦大侠不了解我,就不要对我妄加揣测、评头论足!”
苦无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进而心潮起伏地点了点头,步步紧逼道:“可有一日早朝之时,我见庄大人心不在焉、心猿意马,王允川叫了你整整两声,庄大人才匆匆反应过来回答。庄大人身为朝堂老臣,若非有什么心事儿,又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得亏大人你是王允川手下的人,否则这要是换做朝堂上的其他大臣,那按照王允川的性子,恐怕又要大开杀戒、格杀勿论了。”
“一时走神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庄珂谐苍白无力地解释道,“那日我不过是恰好身体不适,所以才没听到城主唤我,苦大侠这般自作聪明,小心慧极必伤啊。”
“哦?是吗?”苦无把眼睛眨得更大了些,表示怀疑地问,“真的是我想多了么?”
“千真万确,确认无疑。”庄珂谐毫不犹豫地给予肯定道。
苦无见他打死不承认,也不禁露出了一副犹豫不决、左右两难的复杂神情,进而语重心长地点明道:“我不明白庄大人为何极力否认我的言语,事到如今,庄大人分明可以跟我联手,即使是有什么苦衷,也可以毫不遮掩地如实相告,我定当会竭尽全力地为庄大人排忧解难,好让庄大人没有后顾之忧,但庄大人这般含糊不清地闪烁其词,倒是令我如坐云雾、一筹莫展了。”
庄珂谐皱着眉头,毫不退让地一口咬定道:“我不说,是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可说的。苦大侠休要无声中有、凭空捏造!”
“可我觉得,庄大人肯定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苦无坚定了眼神,相当笃定地说道,“不光如此,我还觉得,庄大人到最后肯定会跟我联手对付王允川,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们毋庸置疑,也不可否认。”
庄珂谐怔了一下,惊慌失措的眼神当中闪过一丝慌乱不安的神情,进而一头雾水地问:“何出此言?”
“因为庄大人接纳了我。”苦无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干脆利落地一针见血道,“我能够坐在这里跟庄大人聊这么多,这更是充分说明了庄大人有事求助于我,否则也不会听我在这儿絮絮叨叨、啰里八嗦的了,不是吗?如果庄大人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话,为什么不趁着这么多的绝佳时机,让侍卫把我轰出去呢?”
庄珂谐愁眉不展,神色愀然、面色凝重,进而冲他翻了个白眼,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即使已经面红耳赤、怒目圆睁,也还是强压怒火、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听闻城主早已派高先生将你打落悬崖,结果没想到竟还是叫你逃过一劫!”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苦无从容不迫地应对自如道,“我化险为夷,庄大人很失望吗?”
“哼,何止失望?我简直是大失所望、失望透顶!”庄珂谐的语气愈发急躁,而后更是横眉怒目、心急火燎地厉声呵斥道,“你以为你是谁?这般自以为是、独断专行,到头来又真的可以扳倒城主的强大势力吗?我告诉你,绝无可能!我之所以不叫侍卫撵你出去,只不过是想给你留点脸面罢了!我看你年纪轻轻,没有必要对你这般赶尽杀绝。你既然已经是一个死人的身份,以后最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一定秉公执法,把你献给城主!现在,你马上给我圆润地离开!”
说罢,庄珂谐便是伸出一根手指,辞气激愤地指着敞开的纱窗方向,进而止不住地喘着粗气,脸上的细皮嫩肉都在微微颤动。
苦无还真是没有见过庄珂谐这般动怒的样子,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就此离去,因为庄珂谐对他来说,乃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的站位不单单决定了自己是否能够扳倒王允川,就凭他刑部尚书的身份,如果他愿意加入自己的阵营,那么荣千富所犯下的种种恶行也将受到应有的制裁!
如此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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