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一怒, 朝堂许多官员闻风而动!一时间, 两次保举贾雨村的王家王子腾与荣府贾政两郎舅被人就揪了出来。一个个辞费滔滔,俱说贾雨村原本贪墨苛刻,举荐之人必定任人唯亲云云等等。
王子腾贾政被圣上单独召见, 才俊皇帝雷霆震怒,只把半百两老唬得个面无人色。
王子腾不是等闲之人, 一朝背晦,明察暗访, 访得这几个愣头青御史, 与张家长子翰林院编修是同年,王子腾是老狐狸,马上嗅出, 此事跟张家老爷张侍郎有莫大牵连。
王子腾本想反扑, 无奈张家历代做得清水官儿,参无可参, 而张家老太爷曾经是今上师傅, 王子腾不敢下手了。
这一口怨气就鳖下了。
却说贾雨村的案子正在如火如荼清查,又有贾雨村帐下刑名师爷上书作证,言称贾雨村曾经受惠甄家老爷,方得上京赶考,得意发迹, 却恩将仇报把杀死甄老爷爱女凶手生生走脱。又说了自己真实身份,当年葫芦庙中小沙弥,曾经受了甄家救济, 当初贾雨村落魄三餐不继,借住葫芦庙,自己也曾服侍过贾雨村,等等云云。
这可是铁证如山证实了贾雨村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了!
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严惩贾雨村呼声喧嚣直上。贾雨村的下场乃是贾府期盼,严格说是贾府老太太太太以及迎春期盼。只是贾府一众不曾想道,原来薛家那个楚楚可怜的婢女竟然是江南望族之女。
堂堂甄家贵女,竟然沦落与人做小妾还朝打夕骂,不由人唏嘘不已!
甄家本家家主,如今正领着江南织造,正是太上皇眼中得意人儿,如何忍得这口气,快马江南,一时信笺返京,确有此事,又画了此女幼时肖像一张,又有其生母肖像一张。悄悄使了官女子上门假作官媒,戏称奉了贵人之命相看,实则来探究竟。
乍一见面,不消再说了,那女子眉心一点胭脂痣,柳眉杏眼无不酷肖生母。
甄家怒极,一封奏折奏上,贾雨村有多一条灭绝人性之罪,这罪虽不致加刑,却是人人厌恶唾弃了。
对贾雨村这个能吏尚有意思爱惜的今上也寒了心,知遇之恩,援手之情,贾雨村尚且落井下石,这样的人品再不敢用了。
却说十日后,又遇朝会,贾雨村案件落实,那家伙只得收拾行囊离开吏部。碍于王子腾上下扑腾,最终发配去做边缘小县县令。
贾雨村可是王子腾苦心扶持门吏之中楚翘,竟然被张家糊弄掉了,他焉能咽得下这口腌h气。
且说他怒气冲冲下得朝会,恰逢贾赦坐在城门口等待贾政。这贾赦一为自己眼下正在贾雨村勾搭,生怕东窗事发牵连自己,二为贾政担忧,故而在城门口等候。
恰逢他舅子张侍郎路过,虽然贾赦最近有些眼中无人,错不过是姻亲,遂与他打个招呼。
贾赦虽然瞧不上张舅舅这样腐儒,不过这些年有张氏掌舵,贾赦跟张舅舅关系一度不错。只是最近元春封妃,贾赦那脑袋昂起来了,这一二月,鲜少跟张舅舅套近乎了。
今日圣上震怒,贾赦这个不懂政治的老纨绔心慌不了,想着大舅子是天子近臣,不免好言好色说了几句。恰被那下朝的王子腾看见。
王子腾是个跋扈性子,心里就不对付了:你贾府多年来受我王某庇护,如今却恩将仇报,反头联合这个酸腐来给某家添堵买什么玩意儿!
王子腾的官阶高于张侍郎,张侍郎依理与他见礼,他竟然大刺刺受了不回礼,这可是大失体统。
张舅舅拂袖而去。
王子腾倒觉得张舅舅挑衅,把一腔怒火烧在贾赦头上。他平日嘲讽贾赦也不止一回二回,这一生气,更不客气了,当即一声冷笑做了开场白,讽刺贾赦不学无术,只会人云亦云,拉着妇人裙边云云。
原本张氏已经暗中规劝贾赦,王子腾如今拱卫元春上位,又得圣上恩顾。他原就跋扈,劝慰贾赦低调做人做官。对王家王子腾要恭顺谦和,切勿招惹。否则,他们舅甥联手,必定要挤兑得大房山穷水尽无立锥之地。
这原是张氏激将法,贾赦当即嗤笑张氏妇人之仁,说元春贾家的,跟王家什么相干,断不会纵容王家欺凌贾府。
贾赦话虽这般说,心里却记起了王子腾屡屡对自己的无视鄙薄。一时失笑,以为自己小心眼,王子腾一直以来,似乎对自己尚可。
熟料今日王子腾竟然当着许多朝官鄙视自己,要知道贾赦虽没有前世那样混账透顶,他被连降三级这个事情一直是贾母耻辱,也是贾赦耻辱,许多人只当他是个笑话。
王子腾欺凌贾赦,这些人为了巴结王子腾,便一起看贾赦笑话。贾赦受了这些年的腌h气,如今成了皇亲国戚,正在云里雾里,豁然发觉,自己依然是大家笑柄,顿时怒了。
人至绝境,必定能够反弹激发潜能。贾赦瞬间记起王子腾妹子曾经害死自己骨肉,还有王子腾这些年抬举弟弟两口子,将自己这个长子爵爷挤到角落里缩头躲避二十年。
新仇旧恨齐上心头,贾赦那个气哟,蹭蹭直冒。
贾家老辈子赳赳之气就上头了,要知贾家发迹与老祖宗马背上杀伐,贾赦不才,毒气还有,撸着膀子就窜上前去,跟王子腾你来我往争执起来,直吵得不开交。
贾赦这些年憋屈做官,低头做人,他又是个没文采之人,三言两语就被王子腾这个口舌锋利的封疆大吏挤兑的哑口无言。
贾赦只觉得这辈子的委屈都上了头,心里咒骂,你娘奶奶熊,你王家挑唆我老娘不待见我一辈子了,你今当众侮辱我,老子受够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时间老夫聊发少年狂,伸手就给王子腾一耳光摔在脸上,王子腾闪开一半。贾赦的手指还是摸着了王子腾的脸颊耳朵,虽则不疼,面子掉了。
王子腾岂是受气挨打之人?这一下子被贾赦捞着了,直气得肝火汹汹,掳起膀子就薅住了贾赦胸襟,一时间两人你推我搡楼成一团,王子腾技高一筹,贾赦被掼倒在地。
幸亏贾王两家下人都在外城等候,否则以两家刁奴性子,非引起群殴不可了。
却说贾赦养尊处优,推搡三五下已经气喘吁吁,这会儿被掼倒在地,虽是头晕眼花,倒是觉得踏实了,索性脸也不要了,躺在地上嚎啕嚷嚷起来:“哎哟,救命,打死人咯!”
贾琏没资格上朝,他却人缘极好,消息灵通,少时就有相好御前侍卫水汐偷偷与他报信:“二爷父亲大人跟你二丈人王大人在城门口干仗呢!”
贾琏只当人开玩笑:“这且不会!”
水汐正在大费口舌,却见他张家大表兄的伴当来报,也是这一班说法,贾琏这才信了,知道坏事,飞身上马,有水汐护航,双马并辔,一通好跑,到了城门口一看,他爹正在地上撒泼学泼妇呢!
在瞧他二叔贾政,一旁手足无措!
贾琏顿时傻眼。
水汐看看左右人来人往围成阵,暗拉贾琏衣襟言道:“世兄,还是快些把人弄走的好!”
贾琏面红耳赤一抱拳:“劳烦兄弟替我辟开道!”
水汐就大声吆喝起来:“起开,起开,各位大人吃着朝廷俸禄,竟然不顾朝廷体统颜面,状若妇孺,围观取笑,难道不怕圣上怪罪呢,散去吧,散去吧!”
众官员闻言个个羞惭,一个个用袖子遮面作鸟兽散去。
贾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几步窜上前,将贾赦扛起也跑了。
少时,来至自家轿夫面前,将贾赦塞进去吩咐:“速速抬回家去。”
又吩咐自己伴当兴儿:“速速回去禀告奶奶,太太,老太太,赶紧想折。”
贾琏自己颠颠跑回去二丈人兵部衙门,打躬作揖,只说晚上一起下馆子。王子腾怒气不息,和令人将贾琏叉出去。
下人认得贾琏,倒也没叉他,只是作揖:“姑爷且回去,若要转圜,不如请大姑奶奶去跟二太太说话。”
贾琏闻言作揖而去。折身请教二叔贾政,贾政这会子工夫还没弄清楚,自己老哥子如何就这般冲动了。只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大约是跟贾雨村罢官有关系就是了。
贾琏头疼不已,一个父亲老纨绔,一个叔父老糊涂,这是什么事儿,心里怄得半死,您两老不能光耀门楣不惹祸行不行呢!
这话也不敢龇牙,无法,只得反头去寻张舅舅拿主意。
张舅舅又气只好笑:“怎么办?谁不知道你老爷是个混不楞拧不清呢!”
这话说的文绉绉,其实就是再说贾赦老不羞!
贾琏脸红得似个关公,那头低得要下地了:“只求舅舅救父亲一回,只怕这会儿圣上也知道了,这可是失了官威官体了,只怕不止申饬了!”
张舅舅敲着案几,暗暗思忖,对于这些个世家,圣上倒是不怕贾赦这些混吃等死之辈,就怕志向高远之流。因道:“叫你老子速速去跪勤政殿,你也陪着去,等待圣上何时叫你们滚了,你们就回去吧,丢官弃爵,任凭皇上发落罢。”
贾琏垂头丧气作别舅父。
张舅舅拍拍贾琏臂膀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道:“回去跟你母亲商议商议,想想我之前所言。”
贾琏不得已,只得打马回家,直奔老太太上房。却见父亲贾赦正在磕头哭诉,泪水淋淋。
贾赦见了贾琏更有气势:“琏儿你说,我今儿是不是有理?王家欺人太甚,琏儿,你快些写休书,为父再替你寻个好的来。”
凤姐吓得噗通跪下:“求老太太太太做主!”
贾母啐道:“胡说八道,他叔叔与你打架,与她什么想干?你有本事怎么打不赢?倒回家来撒野,老祖宗的面子都给你丢尽了。”
张氏亲手扶起凤姐:“平儿,扶你奶奶回去歇着,好生劝慰,老爷糊涂了,切莫当真!”
凤姐哽咽去了,临去睨着贾琏,贾琏心急如焚那顾得她,只是着急道:“老爷且别说着些有的没有,还是想想如何了销这事罢!”
贾母顿足:“是啊,你个孽障,几岁呢,你跟王舅爷朝堂分辨是政见不合,圣上圣明且不会怪,你竟然学人家毛头小子去打架,真正活回去了。”
贾母气哼哼坐回榻上:“还打输了回来,我贾府几代战将,马上枭雄,子孙没落至此,真气死我了!”
探春惜春站在贾母身后,止不住身子颤抖,笑坏了!
迎春黛玉稍有城府,两个相视一偷笑,双双咳嗽,一左一右搓揉贾母,迎春出言劝慰:“老祖宗,您消消气,不是还有珏儿呢,别看珏儿小,上回我亲眼见他几个飞纵就上了墙头了树梢了,前个写信回来,说是可以徒手捉野兔了,假以时日啊,必定文武全才,替老祖宗争光!”
贾赦忙着点头:“是啊,老太太,还有琏儿也不错,前个我见他跑马射箭,十中□□,比儿子强多了,您就看在儿子给您生了两个不错孙子,消消气罢。”
贾母又要生气又要笑,把脚一顿:“滚下去梳洗梳洗,少时再来听信儿。”
张氏忙着招呼丫头,叫把贾赦送到蝉姨娘房里去。
贾母这才动问贾琏,倒底何事闹成这样。
贾琏便把贾雨村贬官,二岳丈窝火找茬子,父亲不忿,言语冲突一直动手述说一遍。并道:“父亲这回犯事不轻,一是叔丈得宠,二为父亲动手殴打上官,三为在城门口撒泼失了体统,圣上必定要追究。”
贾母只是顿足骂:“这个孽障,打也找个僻静地儿呢!”
合辙老太太不反对斗殴,只是不该当中斗殴又斗输了!
张氏与几个女孩子都之偷笑。
贾琏面上甚是无光:“老祖宗,还是要设法子补救才好,总要消了圣上怒气才是呢!只怕娘娘要遭殃了!”
贾母哼道:“如今这祸事为她而起,受些言语也不冤枉!”
贾琏道:“这,父亲这事儿怎生了?”
贾母眼眸虚眯:“做官半辈子一没见他荣耀捧回来,二没见他银钱抱回家,多做多错,不做也罢!”
贾母这话乃是针对贾赦卖官鬻爵而发,张氏且没替夫君藏着掖着,一股脑儿倒给了贾母知道,贾母知道轻重,与其让贾赦尸位素餐拖累贾府,不如叫他回家专心致志跟小老婆喝酒,说不定还能做些贡献,养几个孙子繁衍后代。
贾琏听了这话也道:“舅父前个跟孙儿透个信儿,圣上之所以令个后家预备接驾,乃是因为国库空虚,几次催缴欠款,却是人人推诿喊穷,圣上恼怒,却又不好发作太上皇老臣,故而,与几个肱骨之臣想出了这么个冠冕堂皇损招,目的就是试探这些个哭穷的官员倒底有钱没钱,那时罪证捏在手心里,予取予求!”
张氏愕然:“真的?”
这话是张氏托付兄长查访请托之词,未料竟然是真的,一双眼睛看向贾母。
贾母眉心直跳:“ 可知薛家情景?”
张氏道:“前日有个甄家管家娘子前来打探,细问薛家薛蟠品性,媳妇便叫凤姐接待,凤姐后来言说,甄家的意思,若是薛蟠可堪匹配就要正式联姻,若是不堪,就要落井下石。”
贾母哦一声:“凤丫头如何说法?”
张氏道:“她们血脉至亲,没多一句没少一句,据实而言。”
还有一句话,张氏看了二房女儿探春一眼没出口。那女人也问了凤姐房里丫头,其中就有平儿,平儿恨薛家母女屡屡磋磨,把薛蟠男女不忌,上下不分,满撒金钱说了个底朝天。最后平儿好发了感叹:“只说他打死了人,一家子竟然都不理会,连一句抱歉也免了,就知道这是什么人家,等闲之人只怕难以消受!”
那女人临走已经愤恨难平,大约不会把香菱留在薛家了。
贾母皱眉:“可惜了香菱那丫头,我就看着不是等闲之辈,不想落在薛家手里,唉,这一辈子只怕也完了。”
张氏道:“听说他家遭了祝融,人还齐全,回家去一家子相依为命,倒也胜过在这里受磋磨。”
贾母便道:“甄家跟我们是老亲,我的祖婆婆出自甄家,甄家接女儿若上门来,大太太备一份程仪罢!”
香菱这个女孩儿大家都见过,瘦瘦弱弱,一双眼睛甚为明亮,脸蛋清丽秀美,不想竟是望族千金沦落风尘,如今见她脱噩,各自替她高兴。
这是闲话,且不提了。
回头却说贾琏,见老太太太太把话扯远了,忙着磕头提醒:“舅父之意是要父亲主动请罪……”
迎春见说道重点了,不便参合,遂起身:“我去看看凤姐姐,只怕她要多想。”
迎春起头,探春惜春黛玉个个起身随附。贾母额首:“嗯,好生陪她说笑一阵。”
迎春临行看眼嫡母张氏,美眸清凌凌一扑闪。
张氏佯作咳嗽,丝绢子一挥,暗示自己省得了。
三日后,薛家案子有了结果,薛蟠当街杀人,事后诈死逃窜,贿赂官府花钱买命,条条不容于国法,刑部受命,抓人判刑。
刑部堂官合议,原本要判薛蟠斩立决,其母薛王氏,妹子薛宝钗也有了窝藏之罪。
王子腾哪里肯叫妹子甥女儿受刑罚,急忙出面周全,言称后宅妇孺,懵懂无知,实在无辜。王子腾跟刑部三司具有关碍,大家伙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才摘除了薛家母女,也保全了薛家财产不充公。
只是这个人情不能空口白讲,上上下下要口径统一,为此,薛家花了血本,花费几十万保住两命!
这也是薛王氏薛宝钗命好,有个好兄长好舅舅,否则多少要吃几天牢饭了。
薛蟠是薛家独生儿子,薛王氏哪里甘心断子绝孙,跪了兄长大门,哭天嚎地,只说倾家荡产也要给薛家留后。
王子腾不得已再行周旋,满撒银钱,只求保命。
三司不敢舍命求财,依旧判了薛蟠死刑,不过斩立决成了斩监侯!
薛家依旧不甘心,王子腾夫人与王氏密议,着元妃另辟蹊径,奉上白银十万于皇后,皇后允诺宝钗当满呈情。
宝钗唱作俱佳,只说薛蟠乃是血气方刚,当时根本不知道出了人命,上京并非逃逸,乃是护送自己妹子上京待选。
王家圣宠,元妃的面子,薛家银子,终于使得薛蟠死刑改判成流刑,往北流放三千里,劳役十年。
谁都知道,王子腾奉命戍边,薛蟠往北发配,不过换个地方作威作福。
薛家经此一役,兼之这些年支持元春争宠,家财损失大半,百万家财仅剩四十万雪花银,皇商资格被人褫夺。
只是因为元春救护薛蟠性命,薛家母女几乎跟二太太薛王氏成了一家。
二太太王氏虽然争夺荣国府主母失败,二房从此却有她说了算。王氏病弱,便传令二房上下人等,一切府务暂由宝钗打理。
一时间,宝姑娘在二房坐镇行令,言出如山,怡然当家奶奶!
宝钗银钱满撒,只是那高高在上姿态,让李纨探春二个胸有沟壑之人暗暗气闷。
薛家与王家元妃联手,快如闪电,及极贾琏获悉,王子腾已经携带薛蟠出京上路往北去了。贾琏知道,这回贾府算是把这个二岳丈得罪惨了。
张氏迎春虽然没达到分离元春与薛家目的,折损了薛家一半家当,又将薛蟠弄到边关看雪景,也算小战告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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