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说话间声音又低了几分:“你二哥哥还说了, 只要跟内务府搭上关系, 那后宫娘娘们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睛里。”
迎春闻言愣一愣,心中划算,二哥哥若是早一年走这步, 是不是就可以把宝钗送进宫去陪伴皇上了?想到此处,迎春不由抬眸看一眼黛玉, 心中祈求,林妹妹, 万万不要喜欢谁啊!
这话却是能想不能出唇, 迎春见凤姐盯着自己眼眸闪烁,便也压低声音:“二哥哥听没听说大姐姐消息?过得好不好,或是有无身孕之类?”
凤姐点头:“有, 似乎我们大姑娘并不十分得当今缘分, 倒是皇后跟前走得勤便些,这身孕只怕......”
迎春知道, 后宫进位, 除了本人得了皇帝青眼,就是凭着家庭背景。元春进宫九年始封贵人,说明家庭背景祖宗福荫对她并无多大裨益。亦即荣国府并不在圣上眼里。
这一晚,迎春夜里又失眠了,整夜纠结元春封妃之事, 大姐姐前生乃是无子封妃,应该相当得宠才是,如今消息且说她不得皇帝缘法, 那前生妃位从何而来?难不成元春姐姐后来对皇帝立了奇功?
这个问题不是迎春重生就可以想得明白。时光也不会因为迎春心情郁闷,就滞留不前。转眼进了冬月,葳莛轩已经架起了熏笼。
冬日手冷,迎春黛玉不比男儿,冬日里还要三九练字,增长学问,锻炼意志。孙姑姑也不教导刺绣了,罗姑姑也不盯着学子练字了,不过说些典故,大家玩玩诗句续接,对对联,说笑一折也就散了。
迎春黛玉便双双倚着熏笼,闲闲翻书,偶尔遇到精美词句,姐妹便细语交谈几句,吃着丫头们递上剥好皮儿水果,瓜子,核桃仁儿。
这一份冬日里的慵懒闲适,正好掩盖迎春心中因为元春儿引起的郁闷与不安。
这一日正是冬月半,房中烧了暖炕,不似外边那般寒风凛冽。
午后时光,迎春与黛玉姐妹又围着熏笼说话翻书,恹恹思睡。丫头们也一个个缩手缩脚,懒懒的围着熏笼,有一针无一针的做着针线,或是懒心无常翻着花样子。
慵懒闲适弥漫整个葳莛轩。
忽然间,厚厚门帘被搭起,张氏跟前大丫头木香走了进来,见了迎春喜滋滋一俯身:“二姑娘,太太让请姑娘快些上去,张府杜府都来了报喜婆子,张家二奶奶与姑奶奶都有了喜讯呢。”
这个消息对于郁闷的迎春来说,无异雄鸡啼叫东方白,迎春郁闷心情顿时充满欢喜,瞬间就兴奋起来,兴冲冲起身牵起黛玉手:“走,我们瞧瞧去。”
姐妹一高兴抬脚就要出门去,绣橘紫鹃慌忙叫住,各自帮着替各自主子披上斗篷,拢紧了毛皮围脖,瞬间迎春黛玉就被遮蔽的只剩下一双眼睛了。晴雯雪雁则忙着替主子们递上手炉抱在怀里。
迎春偕同黛玉进得荣禧堂正厅东厢房张氏所居,小丫头打起帘子忙忙通报:“二姑娘林姑娘来了!”屋内张氏闻言一惊笑颜如花了。一见二人进房,更是喜不自胜,忙着唤人扶她姐妹上炕暖和着,紧着将烫金喜帖递于二人观看:“前个你舅母还在着急,说到你两位表嫂,一个表妹,愁得不行,你大表嫂呢,说是先开花后结果,结果一个女儿都四岁了,还没动静了。你二表嫂跟表姐又是一个个没动静儿,急得你舅母四处观音庙中施舍香油。”
迎春微笑:“舅母也太着急了过了,这不好了呢!”
张氏笑道:“人哪有前后眼呢,你舅母也不是没道理,自己媳妇无子,自己可以体谅,张家也有四十不纳妾的规矩,你两位表嫂是不怕的。只是着急你表姐,虽说杜家也有家训,且不是自己做主,焉能不急呢,这可好了,你舅母高兴得都落了泪了。”
迎春笑微微道:“我早就劝过,外祖母与舅母都是乐善好施之人,菩萨必定护卫,何须愁烦!舅母直不信,如今怎么样?”
“你舅母还夸你呢,说你是金口!”张氏说这话看着迎春:“记得你表姐比你大三岁,今年整十七了。”
黛玉歪歪脑袋:“大舅母之意,是不是说明年该给二姐姐办及笄礼了?”
张氏抚抚黛玉:“是啊,办了及笄礼,再舍不得也留不得几年了,所幸玉儿尚小,翻年才十一。”
迎春便捏黛玉:“都是你,惹得太太说这些。”
黛玉则笑眯眯哄张氏:“凭谁都去,玉儿舍不得老祖宗大舅母,情愿一辈子陪老祖宗舅母说话解闷儿。”
张氏闻言笑吟吟摩挲黛玉手:“还是我们玉儿贴心,你看看珏儿那个小子,也十岁了,成天满嘴不是大马金刀弓箭骑射,就是之乎者也,要么就讨论哪儿蛐蛐叫得响亮,哪儿卤味肘子最好吃。哪有女儿说话让人心疼顺气呢!”
却说张家一次两桩喜事,张氏心里欢喜不迭,原本有些不虞,这一下却精神起来,兴叨叨张罗起来,不顾凤姐迎春劝止,亲自上门给母亲嫂嫂道喜,娘儿们一高兴就吃了几杯小酒。却不料这一去,张氏回家夜半就咳嗽起来,惊动了凤姐迎春一个个守着,雪梨膏吃了整瓶,只不见轻松。
天色微明就请了太医过府请脉,却说是吃了酒吹了冷风,寒气入体,凉了肺了。虽不是大症候,却是痼疾发作,张氏便遵医嘱,卧病休养。
却说张氏这一病,直到腊月方才轻松些。凤姐迎春再不敢让张氏些许操劳。日子进了腊月,迎春便停闺学,除了帮办家务,余下时间,日日泡在嫡母跟前伺候着。
这一日正是腊八,家庵送了粥来,说是师太念着平安经五谷熬制。迎春以为这个意思好,正在伺候张氏用粥,张氏并提逐渐康复,竟然用了大半碗,迎春十分高兴:“母亲自此要好生养着,且别轻易出这门,万事吩咐女儿凤姐姐就是了,且别耽搁出息拈香拜祖宗就是了。”
张氏微笑点头:“都听迎丫头!”
母女细细说话,迎春便把拟定年礼单子给张氏过目。张氏正在细细查验,天不删减,并细细将增减缘由说与迎春。忽听听小丫头叶儿与这屋里小丫头跟哪儿笑嘻嘻议论,说是门房里来个姥姥,兀自好笑的紧,走路也好笑,说话也好笑,那那都好笑。
迎春心头一动,说话有趣的老婆子?难道是是刘姥姥来了?便问她:“可知道是谁家亲戚?一行几人?谁人引见?”
叶儿脆生生言道:“她自个说是王家老亲,只是二太太精神不大好,也不爱见她,她原是求了周瑞家里门子,现如今,二太太也不大作兴周瑞家里,不过为着他女婿才留着她。周瑞家里便自作主张引她去见了那边大奶奶,只是大奶奶没得二太太吩咐,只说怕是借着幌子打秋风来外四路,也没见她。”
迎春扬眉:“这会子人呢?”
叶儿道:“那周瑞家里见主子都不作兴,趁便溜了,把老婆子晾下了。那婆子还不知道,在门口傻等。门房因见那姥姥寒风抖索,拉着个孙子怪可怜见,允她在门房避风,就这么会子功夫,她便东一句西一句跟人扯上了,逗得大家伙笑得人仰马翻。”
迎春听了直皱眉,这个大嫂子,看着慈和,如何能这样呢?人家几百里路程投奔来了,她倒这般不作兴,还不如当初那个狠辣凤辣子。
谁还没有草鞋亲呢?
迎春招手,悄悄吩咐叶儿:“去告诉门房,留下她们祖孙吃一杯热茶点心,就说二奶奶一准有赏赐。”回头又吩咐绣橘:“你去告诉二奶奶,就说那婆子大老远来了,凭他是不是王家亲戚,都仔细问问,若是有难处,帮她一把,就是过路的,到了门房,这冰天寒地,也该帮助她几个银钱回家去。我们家里还缺她十两二十两银子呢!”
绣橘忙着去了。
迎春想了想又吩咐晴雯:“你们今年不是新换了蚕绵被褥,那旧的还有六成新,还有你们穿小棉袍子,找几件送给那个孩子去,这大冷的天出门子可不易。再有,吩咐司棋姐姐与她十两银子吧。”
晴雯也点头去了:“知道了。”
大约半个时辰,绣橘回来说道:“平儿姐姐去问了,问明白了,却是王家老亲,虽不是血亲,确实大家都姓王,大家连了宗。二奶奶正在招呼他用餐,一切都会打点齐全,叫姑娘别担心。”
一时,晴雯也来了,回道:“东西都送到二奶奶屋里去了,紫鹃也收了自己不要一包袱衣衫送了去,把个老婆子当时就哭了。”
外头迎春主仆说话,屋里头何嫂子悄悄跟张氏言笑:“二姑娘真是菩萨心肠,一个外八路的婆子也这样照应着,将来必定福分不浅呢!”
张氏叹息:“明年又是三年选,我让琏儿替他妹子报免选不知能成不能,总要经过这一关才能谋将来!”
何嫂子便笑;“太太谋算二爷进六部看来是对路子了,二爷如今可是兴头呢,应该不是难事。”
这日临晚,凤姐来见张氏,见迎春也在,便笑道:“今天难为二妹妹提醒,否则我就要落不是了,人家背后还不骂我们眼里没祖宗呢?只是这大嫂子,不是我背后说他,虽是我王家亲眷,错不过她是二太太媳妇,竟然这般不闻不问,也不知会我一声儿。真是叫人......”
张氏一笑:“腊月腊时,她不比你,外头有琏儿,内力有你妹子,她那边没有帮着,你二太太还要成天跟她跄跄,心里毛躁也是有的,也怪可怜,你多担待些吧!”
凤姐就笑:“太太说的是,这话外人面前我也不说,不过仗着太太疼我,嘀咕几句罢了。”紧着便问迎春呈上年下单子可有什么变动没有,没有就该启动了,外省亲眷,相视金陵老家那边,林家甄家的都该回了。”又压低声音:“林家姑父去年让琏儿带回来五万,太太让给妹妹在东省地买了万亩中田养着。不想姑父今年给妹妹的生活靡费银子涨到......”
凤姐说着伸出一只手来翻了番。
张氏愕然:“十万?”
凤姐点头:“恩呢!太太看着要如何处理?还是置田,还是?”
张氏心头一沉变了脸色,眼神不自觉瞟眼迎春,母女相视愣愣的,各自心头翻滚。迎春也是心头一阵乱跳,这个林姑父的架势像是托孤之态。迎春张氏想法各自不同,迎春想着姑父病症只怕不得好了。张氏却想起兄长之花,江南官场凶险,不是披枷带锁,就是马革裹尸。
张氏心头直发闷:“你林姑父那边回礼跟往年一般处理,林姑父寄来银钱,一概交给老太太手里存着,土地太多就打眼了,我们侯府也只敢几百亩几百亩添置呢。”
凤姐见个人面色沉重,咳嗽一声:“还有两件事情说于太太知道,一件是东府蓉哥媳妇珍大嫂子约我明天乐一天去,说是腊梅花儿花了。请太太示下,去是不去呢?”
张氏笑:“这两府原是你与蓉儿媳妇出头露面,你们和气也是好事,她单单请你,也是一片孝心,焉能不去呢!家里有你妹子看着,安心吧!”
凤姐笑着道谢:“那就劳累妹妹了。”迎春一挑眉:“凤姐姐就到就好咯!”凤姐笑笑又道:“还有就是周瑞家里女婿跟人打官司,求到我名下,我原是不理会,只是周瑞家里说了,这内里有二太太份额。”
张氏皱眉,半晌方道:“这个二太太,不知道老太太厌恶典当行么?怎的还在沾手?”
凤姐叹息:“我也是这般说法,只是二太太眼下情形,谁在眼里呢!”
张氏点头:“这话也是,如此,你让琏儿去看一看,倒地是单纯典当还是涉及其他,若是单纯典当官司,且有冤屈,你二太太再不济也是贾府人,不能叫人踩在头上不吭声儿。若是有其他猫腻,速速回明老太太,一举荡平了。”
凤姐答应一声:“是,媳妇记下了。”
张氏顿一顿又道:“若无甚大事儿,叫琏儿告诉他二叔一声,人是他屋头里,典当行老太太虽厌恶,也不算违法乱纪,我们也管不着,二房如何处理,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却说腊月间,宝玉贾珏也放了假,听闻东府置办赏梅宴单请凤姐一人,如何能依,一个个守在老祖宗面前腻歪挑唆,让老祖宗发话,家仆凤姐带了自己们去。
翌日凤姐来辞行,两个粉嫩的小叔子在一旁暗送秋波,老祖宗又一力促成,独行侠成了三人行了。凤姐没带三岁巧姐儿,倒把一双俊俏小叔子一左一右搂着上了马车了。
贾母带着一班姐妹笑盈盈的逗趣儿,唯有迎春看着直皱眉头,心里想着,这家伙,一个十三了,一个十一岁了,还这样奶里奶气。二哥哥已经往商路上去了,光靠别人扶持三五年或许能成,一生一世一辈子,都能靠在别人身上么?
迎春袖管里握紧拳头,眼眸也虚眯起来,不成,明年务必要把这两人送回金陵磨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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