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巴别塔时代的终焉

    “以前我信仰人性。”他望着老者说道：“但是如今我已失去了这样的憧憬，我遇见了太多丑恶的事情，经历太多无法重逢的分离——如今，我的心中只剩灰色的绝望。”
    老者同样回望着艾尔奇亚，眼窝中燃烧的那两团火焰无声地熊熊燃烧着。
    “您能告诉我吗？”他轻轻地说道：“已经失去一切的我，还能够像过去憧憬的一般成为人类并拯救人类吗？”
    “一些事物均由火中诞生——热与冷、生与死、光与暗。暗被称为恶性，但影子无火光不生。火越旺盛、暗色亦越发浓厚。”
    老者沉默许久后缓缓说道，他伸出自己那只剩下骸骨的手臂，向着天空中逐渐低垂的圆月缓缓伸去。渴望抓住些什么的手臂空空如也，宛如一棵枯树狰狞地向天空竭力伸展出一根无叶的枝条。
    “以火御暗……即代表两者均均需接纳。”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问题的答案，即是如此。”
    “什么意思？”
    “火光就是你过去信仰的人性的美好之处。”老者似乎笑了笑：“而暗色即是你所见的人性之恶。”
    “两者均需接纳……”艾尔奇亚喃喃地重复道：“我又如何能够接纳这些？”
    “你信仰人性的美好之处本身并无错误。”老者将伸向天空的手重新放了下来：“但是……这份美好与它身后的人性之恶乃是一体。它们皆是人性的表现——就如火焰与它光辉下的黑影一般共同存在，若要信仰人性，便也需要将这光辉后的浓厚暗色一同接纳。”
    “但这黑暗已经盖过了光辉。”艾尔奇亚摇着头说道：“我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那么便将答案留给未来吧。”老者的目光掠过艾尔奇亚的头顶直视着那轮洁白的月光：“现在的你无法做到，那么便将这一切留给未来的你。”
    “未来？”艾尔奇亚若有所思地一同凝望着天空上那轮雪白的圆月：“您的意思是……”
    “你自己理解吧。”老者眼窝中的火焰熄灭了，就像是人阖上了眼皮一般：“现在，在我因为死灵化而彻底丧失理智之前，请你消灭我。”
    “明白了，吾师。”
    艾尔奇亚轻轻地说着，双手将那金红色的魔法长剑高高举起，对准老者的心脏位置刺去——
    世界上的所有死者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毫无生气地倒回地面上。适才还在与它们战斗的人们呆呆地望着这仿佛梦境一般的景象，随即便猛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大贤者和迪尔成功了！”
    这样的呼声响彻了整个大陆，每个人都欢呼雀跃地发泄着自己的欢乐。
    艾尔奇亚站在石质的王座前，面无波澜地将金色的长剑从老者的胸口拔出，然后就那样沉默地望着石盘与老者的尸体一同沉入地下。
    “吾师，再见。”他低声地说道：“或许您确实为我指出了一条明路。”
    “我会试试的。”
    巴别塔建成了。
    当全副武装地艾尔奇亚与众多穿着外骨骼的士兵们一同站在淡蓝色的传送门前时，他却冷冷地转过身来对自己身后上万的士兵命令道：
    “解散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士兵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却没有人动——每个人都觉得艾尔奇亚在考验他们的决心。
    “这是属于我自己的战斗。”艾尔奇亚淡淡地说道：“我已对人类失望透顶，所以……还请让我自己来。”
    士兵们开始窃窃私语。
    “你们创造了我，却仅仅只是将我当作工具。”艾尔奇亚轻轻地说道——他没有戴扬声器，于是人群便将他的话像水波一般往后传：“你们从未给予过我任何东西，却又自私地希望我为你们奉献一切。我不是人类，你们也从未将我当成人类来看待——”
    “所以我希望至少在最后，我能够实现我作为一个工具的价值。”艾尔奇亚伸出一只手，缓缓地指向士兵们的方向：“一旦我突入神的世界，神族便必定会同时对人类的世界进行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请你们留在这里去各个城市救人，而不是与我一同去打一场于你们而言等于送死的战斗。”
    士兵们骚动了起来，艾尔奇亚隐约可以从中听出极度不满的谩骂声。
    “这是我对我的创造者们做的最后一次感恩。”艾尔奇亚对着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最后的仁慈，从此我们便两不相欠——我会独自消灭神族的首领，而你们将负责让人类的文明延续下去——说到底，你们与创造了你们的神族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这样。”他重新挺直腰板，用那双闪烁着寒冷光泽的灰色双眸最后瞥了一眼茫然的人群：“最后，还有一件事。”
    “我憎恶人类，还有你们给予我的这份命运！”
    他那宛如人偶般毫无表情的冰冷面容永远地印刻在了在场每个人的眼中。那数月未曾修理的乱发与纯黑色的长袍在纷乱的风中摇晃着——如同独鸦的腾飞的翅翼，又像是一面悲戚的黑色旗帜，在风中孤独地猎猎作响。
    随后，他转身消失在冰蓝色的大门中。
    天色突然黑了下来，在场的人仰望着耗时半年造成的伟岸巴别塔散发出的蓝光在风雨中逐渐黯淡了下来。漩涡般旋转的风云在天空中凝成一只巨手，裹挟着闪电的白光笼罩在巴别塔之上。如同黑水般的天空深处泛起了些许暗红色的微弱光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开云层落于大地。
    “从此我便平了这叛乱！”一个伟大的声音在天空中宣布道。
    云层深处的暗红色逐渐变成明亮的赤红色，随后无数巨大的火球如同雨点般破开如黑潮般涌动的乌云倾泻而下，转瞬间将城市在这炙热的神怒中化作了飞灰。
    在漫天的火星中，穿着着外骨骼的士兵们纷纷升空，向着天空那只巨大的手臂垂死挣扎般地抛掷出与之相比无比渺小的火球与魔法射线。仿佛刺穿天空的巴别塔在云层中如一个垂死的巨人般摇晃了两下，随后便呻吟着倒向原本是城市的火海中摔成碎片。坠落所扬起的烟尘与燃烧的硝烟一同向着空中腾起，将士兵们的身影淹没其中。
    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烧糊的刺鼻气味与令人难以呼吸的黑色烟云，地面上的火海如流淌的红炙铁水一般肆意横流。暗红色的、像是裂纹般的火痕遍布了整个大地，大陆就仿佛一块刚从熔炉里取出来的、被烧的遍体开裂且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石头。
    这个景象，便是巴别塔文明的辉煌迎来的最终结局。
    艾尔奇亚在神界缓缓地睁开双眼，握紧了手中的贤者之剑。
    “这就是最后一战！”
    他高高跃起，长啸着向眼前立于巨树前的宏伟身影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