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渺小的光

    手术室门口的指示灯亮了起来，上面写着“手术中”三个绿色的大字。
    艾尔奇亚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乌鸦般端立在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皆向他投来掺杂着好奇与忌讳的眼神——因为他这一身全黑的袍子看起来更像是来送葬的。
    “不用担心。”他低声对焦躁不安的白桦说道：“我认识主刀的医生，他的技术还算不错。”
    白桦咬了咬下唇——但她很明白在这方面上自己是绝对帮不上什么忙的，因此也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既然也没有办法，干脆来讲一讲你看见那只怪物前见到了什么如何？”艾尔奇亚看着白桦说道：“当然，如果你不想讲……”
    “我看到了流星从村庄中升起。”白桦打断了艾尔奇亚的“如果”，干脆利落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说道：“然后到村里的时候看见整个村庄都烧了起来，那只怪物就是从村里出现的。”
    “流星……”艾尔奇亚半闭着眼睛沉思了起来。
    “还有，那火焰有些奇怪。”白桦继续说道：“似乎什么都无法阻止它的燃烧，被烧到的人会一直被烧作白灰，即便是跳入水中也不会熄灭。”
    “罪业之火。”艾尔奇亚点了点头：“神族降临时最常见的神迹。”
    “就这些了。”
    “你看到的流星是神族离去时的样子。”艾尔奇亚说道：“那种怪物的降临必须有神族下界施法，而神族降临人间时通常会因为他们那恐怖的魔力而对环境产生一定程度的异变。这种异变被统称为神迹。”
    “那种怪物究竟是什么？”
    “那东西叫尸脓。”艾尔奇亚面色凝重地答道：“是异变的人类。被这种生物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的话，自己就也会逐渐溶化作这种东西。巴别塔时代的末期，这种东西可以说是铺天盖地——具有极强的魔法抗性，可以吸收并转化魔力，拥有优秀的再生能力和极难被摧毁的核心。”
    “它是生物吗？”白桦冷冷地看着艾尔奇亚。
    “不是，这东西更像是机器。”后者这么回答道：“用来消灭人类并收集魔力的优秀机器。”
    “神族为什么要这么做？”白桦用依旧冰冷的声音继续询问道。
    “因为人类有自己的……心吧。”艾尔奇亚认真的答道：“就是被我们所称之为'人性'的东西，它让我们对神族发起抵抗。而神族不可忍受有这么一个不可控的变量存在，因此便要去消灭。”
    “这不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什么？”
    “这不是可以夺走生命的理由……”白桦的头逐渐垂了下去，她紧紧地咬着牙说道：“这不是一个可以将一个孝顺的儿子从母亲身边夺走的理由……这不是一个可以让一个人坐在另外一个人此时应该坐着的位置上的理由！”
    “这个位置应该是莱特坐着的！”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本该是他亲自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推进手术室，然后怀着焦躁不安的心情看着'手术中'这三个大字！”
    “而不是我……”
    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巨大的痛苦像是山脉般压得她讲不下去。
    “白桦。”艾尔奇亚轻声说道：“没事的，会过去的。”
    “怎么可能会过去！”白桦猛地抬起头来说道：“我怎么可能会去忘恩负义的遗忘这份悲痛！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懂。”
    白桦突然发现，艾尔奇亚的眼中浸没着忧伤。
    “我怎么会不懂呢……我可比你懂多了。”他闭起眼睛摇头道：“我看着那个时代终结啊。”
    “对不起……”白桦轻声说道：“我不该这么吼你的。”
    “没关系。”
    艾尔奇亚自然地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的白桦拉入自己的怀里。
    他用手板正白桦的头，然后用食指勾住她的嘴角向上划出一道弧度，自己则哀伤地看着面前的墙壁。
    “笑一笑。”他这么说道：“莱特的愿望实现了，你有必要帮他笑一笑。不是吗？”
    “嗯。”
    白桦点了点头，于是艾尔奇亚的双手便缩了回去。
    她转过头，看见艾尔奇亚仿佛一具苍白的死尸般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双目直直的盯着地板。
    “我要去寻找自己剩下的记忆。这个世界以后会越来越糟糕，在它终结前，我要去尽我所能做些什么”他开口说道：“为了这个如履薄冰的世界，我必须要知道一切——我要知道大贤者在这种状况下会做什么，而不是艾尔奇亚会做什么。”
    “我和你一起去。”白桦冷不丁地说道。
    “理由？”
    “我要看到这个世界不再出现像我这样情况的人。”
    “明白了，但是不行。”艾尔奇亚缓缓地抬起自己苍白的脸：“白桦。我希望你的笑容可以停留在你的脸上，一直保持着以前的天真无邪。”
    “而不是在世界的重担下，和我一同逐渐燃烧殆尽。”
    “那是你的希望。”白桦说道：“你真的以为窝在家里苟延残喘，我还能笑得出来吗？”
    “不行。”艾尔奇亚站起来轻轻摸了摸白桦的头：“就算是现在的世界，我也不能让你去受难。”
    “我会笑的。”
    “什么？”
    “你忘记你和莱特跟我说的那句话了吗？”白桦认真的盯着艾尔奇亚苍白如石膏像的脸：“在哭之前，我会发自真心的笑。因为我会想到有一个叫艾尔奇亚的人会去终结这片苦难，最后在废墟上与我一同开心的笑。”
    “真是高度的评价。”艾尔奇亚转过了身：“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但是不行。”
    “我想要一个信仰。”白桦兀自说道：“一个可以让我在可能不是那么美好的未来中相信会好起来的信仰，一缕可以让我去追随的光，一个我可以去理直气壮的告诉别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理由，所以我想去和你一同去看。”
    “我不能成为你的信仰。”艾尔奇亚向着等候室的门外走去：“我不是一个什么好人，也绝对成不了别人的光。”
    “那么你就要让我一直痛苦并绝望吗？！”
    艾尔奇亚站住了，他一厘米一厘米地转过头，看见白桦的脸上那悲痛的表情和她紧握着的拳头。
    “只有知道了一切才会变成那样。”他淡淡的说：“尽管在寻找的过程中可能会渺小的希望，但最后的结论却极有可能让你连最渺小的光都一同失去。”
    “这样就够了！”白桦快步奔了上来，在他的面前停住直视着他的双眼：“如果连这样的希望都看不见些许，我绝对笑不出来！”
    “哼……”
    艾尔奇亚神情复杂地冷哼了一声。
    “那你就与我一同去看到最后好了。”他沉默了许久后说道：“如果这是你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