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上官文虎目光闪了闪。
朱允熥已经是带着人越过了他,在高于光担忧的注视下走向熊熊燃烧的高楼前。
上官文虎压着心思,未曾听到叫起的声音,只能是双手撑地跪在地上转了个身,借着火光默默的看向朱允熥的背影。
朱允熥缓缓抬头,看向眼前这座高有十数丈,火龙之下隐约可见昔日雕梁画栋的高楼,漫天的火星在眼前飘过。
似乎是心中早有预警。
当朱允熥的目光从高楼上移开,视线里便出现了那数十具悬在高楼一侧不远处排房廊下的尸骸。
朱允熥的眼睑不由一缩。
良久之后,朱允熥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有些冷。”
这话说的像是胡话一样,跟在朱允熥身后的朱高炽却是立马转头看向朱尚炳。
朱尚炳点点头,轻咳一声:“将救火的人都弄走,让这楼继续烧。”
随着朱尚炳一声令下,那些还茫然不知该做什么的府衙差役,便已经被冲进来的锦衣卫给架着丢了出去。
朱允熥环顾左右,瞧着左近的花坛便坐了过去。
他再次抬头看向燃烧到此刻,还没有倒塌迹象的高楼,又道:“透不过气。”
这一次不用朱高炽提醒,朱尚炳已然是赫赫有声道:“将周围的宅院都拆了!”
破坏,是军队的核心本能之一。
随着朱尚炳的再一次号令,在上官文虎不解不安的注视下,无数的锦衣卫开始推倒开封府后衙一堵堵的院墙。
这些人又从各处弄来了木桩,绳索,将一间间的屋子现场拆除。
不过是一刻钟之后,开封府后衙高楼庭院周围连着的各处庭院、院墙,纷纷化为废墟。
上官文虎终于是忍不住,向前爬了两下,抬起头看向朱允熥:“殿下,此处危险,还请殿下移步别处。”
朱允熥侧目看了过来。
“孤所在之地,自有庇佑,不惧险峻。”
说了一句,朱允熥便不再理会上官文虎,转过头继续观望着眼前不远处开始不断发出一阵阵巨响,空气被烤的扭曲的高楼火龙。
这个位置已然足够,占地极大的开封府衙,连带着后衙的各处庭院都占地很大。近二十丈远的距离,炽热的气浪涌到脸上,只是有些炙热。
在朱允熥的注视下,高楼也早就向着另一侧微微发生了些倾斜。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朱允熥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只是想借着这场火,好好的观看一下大明朝的河南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昔年旧时歌舞升平的汴梁都又会为他上演怎样一处好戏。
上官文虎已经是心急如焚。
他不怕皇太孙在经历刚到开封府就看到府衙大火,也不怕皇太孙来了这里看到那二十一具被自己故意留着悬在那里的尸骸。
他甚至希望能看到皇太孙因为这些事情,而暴跳如雷,愤怒的想要给府衙掀个底朝天。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就好像,皇太孙连曹智圣有留下过东西都忘了一样。
后衙里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冷了起来,即便是高楼熊熊的燃烧,不断的释放着热量。
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终究还是带着一丝担忧,唯恐这楼不知什么时候塌向这边。
朱高炽甚至是默默的招了几名锦衣卫,让这些人挪到了朱允熥身边不远处,只要一有危险,就让人架着朱允熥跑的远远的。
朱允熥却是浑然不查,只是望着高楼火龙的双眼,不时的眨动一下。
没有人知道,这把大火,烧掉了曹智圣留下的东西,也烧掉了朱允熥对河南道和开封府存留的最后一点底线。
朱允熥望向那二十一具悬在廊下的尸骸,脸上露出一抹讥讽。河南道以为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想必到了现在,那些人也该知道自己已经进了开封府衙了吧。
没人不知道当朝皇太孙在今晚进了开封府。
而到现在,更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孙竟然是带着人进了正在燃着大火的开封府衙。
半座汴梁都都动了起来。
无数本就不曾入眠的官员,纷纷戴上了被放在手边的乌纱帽,脸色紧绷着走出家门,往开封府衙赶来。
“本官乃是河南道布政使司衙门参议!本官要见皇太孙殿下!”
“本官布政使司衙门参政,尔等无权无拦本官觐见皇太孙殿下!”
“本官定要弹劾尔等,尔等阻断河南道与皇太孙殿下,究竟是何居心?”
不多时,纷纷得了讯息的河南道及开封府的官员,一一从家中赶到了开封府衙外。
因为有官兵们的阻拦,这些人只能是站在衙门外面,脸色愤怒的对拦在眼前的官兵咆哮着。
只是官兵们却是充耳不闻,任由这些人在面前叫嚣。
终于,更多的官员一一赶来。
当一支最大的官员队伍到来之后,不见其人,却闻其声。
“本官乃是朝廷钦赐河南道布政使司布政使,本官要请见皇太孙,请皇太孙殿下移驾。”
“本官大明钦赐河南道按察使,请见殿下,请殿下移驾!”
终于,河南道地面上最大的两个头头,带着一众的官员赶到了开封府衙外面。
恰是这时,已经丢了长枪,抱着一柄长刀在怀中的朱尚炳从衙门后面走了出来。
他从嘴里吐出一根燃着火星的树枝,目光淡淡的瞥向乱糟糟的衙门外面。
“来的有些慢。”
“太孙的茶水都为诸位备好许久了。”
“请诸位入衙,与太孙观火龙升天。”
第三百六十九章 楼塌了
开封府衙前。
朱尚炳怀抱长刀,眉目鄙夷,仰着身,昂着头,微微低眼侧目俯视衙门外的河南道及开封府的官员们。
按照朱尚炳的想法,熥哥儿完全就不必那么慎之又慎的考量地方的官员们。横竖不过是一刀下去的事情,难道河南道的脑袋还能硬的过大明的刀?
真要是有那么硬,最多就是将应天城墙上的重炮拖过来罢了。
眼下,堂堂的大明朝皇太孙,待在后衙烤火,心里怕不是早就在忧思着朝廷为什么总是会养着这么一帮废物蠹虫,而不是人人清明。
到了府衙前传话的朱尚炳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
河南道左布政使周荣,穿着得体的大红独科大团花公服,头戴乌纱,展赤角一尺有二,配花犀腰带,手抱白象牙笏板。
在他身旁的是河南道按察使潘伯庸,除了腰带乃是金银花腰带之外,余者一般无二。
周荣和潘伯庸都穿戴着大明定制,只有在京官员早晚朝奏、侍候圣驾、谢恩、见辞,或在外武官每日公座才会穿着的公服。至于二人身后的其余河南道及开封府官员,则都是穿着补子不同、服色不同的常服。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熟悉的开封府衙前立着的那位身上甲胄下,隐隐约约露出团龙纹的少年将军,对他们这些人的斜觎和不屑。
身为河南一道主官的左布政使周荣,在所有人的等候中,轻步上前,挥动着从二品大团花花犀腰带红袍的宽大衣袖,脸上带着一份儒雅和镇定自若的从容。
“臣,河南道布政使周荣,应召求见皇太孙殿下。”
“今夜殿下驾临开封府城,臣周荣迎驾来迟,未想开封府衙高楼走水化火龙,臣周荣斗胆面请皇太孙殿下移步河南道布政使司衙门下榻歇息。”
朱尚炳撇撇嘴,哼哼了两声,抱着怀里的长刀侧过身。
他斜觎着衙门外的周荣,语气带着厌烦:“啰啰嗦嗦,都叫了你进来喝茶,哪来那么多的话。”
说着话,他便往府衙里面走了两步,而后又转过头看向外面。
“你们是怕被火烧死吗?”
“河南道的官儿都是卵怂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轻飘飘的到了不可闻的地步,却还是足以传入衙门外周荣及一众官员耳中。
一阵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周荣脸上的微笑和从容,却没有发生半分的改变,他甚至是无声的转动了一下脖子,目光扫向身后的官员们。
呼吸声瞬间一滞。
一旁的河南道按察使潘伯庸轻咳了一声,转身看向只要是今晚在开封府城里便几乎都赶了过来的官员们。
潘伯庸开口道:“诸位,都随本官,与方伯一同入衙觐见皇太孙殿下吧。”
方伯是对一道布政使的雅称。
官员们默默拱手弯腰,再抬头,站在最前面的布政使周荣已经是抬脚踏上府衙前的台阶。
整个河南道上上下下有多少的官员?
今日便可在开封府衙前一窥得见。
两司便各有官员三四十人,开封府亦有官员一二十人,再并上其他司衙及来开封府的地方官员,前前后后足足有近百名衣冠禽兽走进了开封府衙的大门。
身为一道主官,坐掌百万臣民之利,周荣早已养成了沉稳从容不迫的姿态。
然。
自他踏入今夜的开封府衙,始终不曾有过变更的脸色,终于是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牵动。
自府衙门后,一名名手抵腰间绣春刀,举着火把的锦衣卫官兵,成两列队,在他的眼前制造了一条狭窄的道路。
穿过府衙前那巨大的影壁,便见前府公堂。
公堂上,只在几名锦衣卫的看管下,满府的官吏如同鹌鹑一般缩在一起。
周荣的脚下不由变得沉重了起来。
往日里,不时便会来此,登高楼,饮茶弈棋,坐观汴梁都的周荣,只觉得今日今地,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再无往日的熟悉。
一名名被自己抛在身后的锦衣卫官兵,安静的如同一根根木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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