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陈长安一回到单位便被领导约谈。
吕州市卫生局局长王应龙同志,旁敲侧击地询问:“小陈,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只是说了句实话。”
“糊涂!”
王应龙气得把茶杯重重地搁回桌上。
又恨铁不成钢地训了起来:“整个基层卫生科,我对你的期望是最高的!你倒好,哪块钢板硬你就往哪踢。”
期望最高?
听到这四个字,陈长安感觉好讽刺。
基层卫生科的那几个同事,人到中年还没解决掉副科级的问题,一个个早就躺平了,每天混水摸鱼,根本就叫不动。
就自己这个年轻后生还干劲十足,手机从不关机,说加班就加班,说下乡就下乡,像头全年无休的驴一样连轴转。
试问这样的驴,哪个领导不喜欢。
陈长安定神回道:“王局,既然您知道我是得罪了人,那您应该也知道,针对我的那些举报,都是无中生用。”
“无中生有?”
王应龙气笑了:“知道举报内容是什么吗?你连什么情况都没搞明白,跟我在这说无中生有?”
“举报我什么?”
陈长安知道丁永春会为自己量身订做一双小鞋,但这双小鞋到底是个什么颜色,陈长安还真没揣测过。
面对陈长安的询问,王应龙避而不答。
他反过来套问事情真相:“我问你,你爷爷是不是一个无证老中医?他现在是不是还在给村里人看病?”
闻言,陈长安心下暗惊。
丁永春这把刀,算是磨到了极致,不仅要斩他陈长安,连带他那个九十多岁的爷爷也要一块收拾。
“你不否认,那就说明这不是无中生有。”
王应龙望着沉默不语的陈长安。
又提醒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现在去给人家道个歉,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你要知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王局,让您费心了,道歉是不可能的。”
“前途不要了?”
“我相信组织会给我一个公平公正的审查结果,如果组织认为我有错,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说完,陈长安转身便走,懒得跟王应龙作任何解释。
因为说了也没用。
今天只是办公室私谈,不难看出来,王应龙也不想听任何解释,他不可能为了底下的一个小科员而跟丁永春对着干。
事实上也是这样。
就在陈长安离开办公室之后,王应龙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即拿起电话通知秘书科的人整理材料,启动问责调查程序。
另一边。
享受过免费推拿服务的韩东海,也对陈长安念念不忘。
今天早上去公园打太极,一个不小心把腰给扭了,现在韩东海连走路都有点吃力,得用手撑着。
走到客厅。
看到孙侄女韩思瑶还待在家里没走。
韩东海催道:“你赶紧去上你的班,我不需要你伺候。待会有人来帮我,人家比你专业。”
“就是你昨天在青名山遇到的那个人?”
韩思瑶,人如其名,如同陨落凡间的瑶池仙子一般,不仅人长得好看,个人气质也不俗。
刚毕业不到半年的她,现在供职于市委办公室,起点极高。
她属于那种比较典型的文科生。
骨子里自带清高与傲慢。
听到韩东海“嗯”了一声,她立马就来劲了:“你把自己的健康交给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生小郎中,合适吗?”
“人家的推拿手法很正宗,我感觉得出来。”
韩东海用右手撑不得力的老腰,在韩思瑶的搀扶下终于走到了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去的感觉别提有多舒坦。
韩思瑶道:“你就不担心他接近你另有目的?”
“人家一开始压根就不想留联系方式,是我死皮赖脸要来的。”韩东海仔细回想,又笑道:“如果这真的是个局,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这是什么逻辑?”
“你爷爷我是什么人?他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这个局布起来,这说明他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可造之材。”
“那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小毛神。”
韩思瑶也跟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副不打算去单位上班的样子。
韩东海催道:“我的事你别管,赶紧回单位去。你们单位不是要派人去驻村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去基层锻炼锻炼。”
“您还真想把我赶乡下去啊?”韩思瑶搂着韩东海的胳膊撒娇:“就没有别的选择?我听说乡下连路灯都没有,晚上可吓人了。”
“你这话说得,一样很吓人。”
面对这个“不懂事”的孙侄女,韩东海一阵头疼,哪天自己要是两腿一蹬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可怎么办?
韩东海收起愁绪。
耐心地给韩思瑶上课:“青名山上的松柏和北湖公园的花草,都见过吧?谁的根系更发达、谁扎根更深,谁就可以高耸入云。我国人口有一大半是农民,你若不去基层扎根,不懂群众疾苦,那你一辈子都是帮人写稿的命。”
“我去,我去还不行?您别生气。”
见韩东海一脸失望的样子,韩思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当即不再撒娇玩闹,准备回单位主动请缨,下乡锻炼。
韩思瑶离开不到半小时,陈长安来了,今天他带了一包银针。
韩东海趴在沙发上招呼:“我的腰使不上劲,家里保姆也买菜去了。你要喝茶还是喝白开水,自己倒。”
“老头,你家还有保姆?挺有钱的嘛。”陈长久故意调侃。
韩东海回道:“别高估我的家底,我比你富裕不了多少。这不是病了嘛,请不起也得请。”
“管你富不富,一会记得给我工钱,趴好别动。”
陈长安撩起韩东海的衣服,先触摸他的腰部,确定是否存在骨折与脱位等情况,随后摊开银针包,往他腰部施针。
突如其来的疼痛感,令韩东海有点不适应。
韩东海问:“今天不推拿?”
“专业领域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别多问。”
打小跟着爷爷学手艺,陈长安用银针刺穴的手法很娴熟,也很精准,不一会儿就把韩东海治得服服帖帖。
最初的疼痛感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舒服两个字。
韩东海感慨道:“我要是早点遇到你,说不定我这病就不会越拖越重,现在搞得生活自理都有点难。”
“你的脊椎骨是老伤,有多久了?”
说着,陈长安已经把手按了下去。
他谨慎地掌控好力度,从韩东海的腰椎位置开始往上推,一路推到颈椎的位置,反复重来。
韩东海趴着回忆往事:
“几十年了。”
“当年我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去一个山区煤矿当矿工。后来发生了矿难,我被活埋,是我大哥把我从矿坑中刨出来的。”
“那年我才19岁。”
“我哥把我背到乡里的卫生院,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脊椎骨严重移位。”
“当年的医疗条件有限,又是在乡下,根本就治不了。等后来回城时,已经错过了正骨的最佳时机。”
“医生说,像我这种情况,没瘫痪已经是个奇迹。”
听韩东海这么一说,陈长安不由得心生敬意。
在那个上山下乡的知青时代,像韩东海这种流过血、流过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唯一对不起的,大概只有他们自己。
现在韩东海已经不仅仅是脊椎骨严重错位的问题。
他的肝脏与肺脏受到脊柱的长期压迫,受损严重,衰竭迹象已经很明显。一般的中医遇到这种问题,估计碰都不敢碰。
陈长安问:“现在的医疗水平比以前先进得多,你去医院看病时,那些西医也没办法帮你手术正骨?”
“他们说手术成功率不超过10%,那我还折腾个什么劲。”提起这事,韩东海的语气中明显透着一丝失望。
陈长安直言:“我也只能暂时缓解你的痛苦,不过……”
“别卖关子,说重点。”韩东海催道。
陈长安淡笑:“我估计我爷爷有办法,不过他现在已经90多岁,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力气干这活,改天我帮你问问。”
“改天是哪一天?给个具体时间。”
“主要是我们那村子太穷,连个电话都没有,我又联系不到他。看明天有没有空,不忙的话我请假回去一趟。”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行。”
人,在面对病痛与死亡的时候,果然很难淡看一切。即便是在宦海中浮沉了大半辈子的韩东海,也一样想脱离苦海。
这也令陈长安踏实了许多。
只要韩东海还想多活几年,那在这吕州便没人能动他陈长安,也没人能动他远在乡下的那个爷爷。
丁永春!
常务副市长又怎样?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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