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零九个月,哥哥去了意大利。
机场外的喷泉广场上,他抱着囡囡,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手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独有的冷酷光芒。
阿妍,小囡儿就只能让你一个人照顾了。他说着,轻轻的笑,亚麻色的头发洋溢着阳光的颜色。
我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指尖一颤,眼睛瞟向另一个方向,他说,放心吧阿妍,我会尽快回来的。
他的语气有些落寞,似乎天阴下起了雨,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带伞的人。
我抓紧了他的手。
哥哥……
阿妍,你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我点点头,心里默默地想,哥哥,你不用担心,木之川说他会保护我。他是我的王子,我跟我的王子在一起,一定会幸福。
十四岁零十一个月。
我喜欢王子与公主的故事。童话里的王子与公主在历经了重重磨难之后,终于得到了幸福。我常常会想,我和木之川是不是也是这样?我是被困在城堡塔楼里的公主,他是来拯救我的王子。
每个女孩都有过像童话故事一样美丽的梦。
明明知道是梦,还是深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犹如一个瘾君子。
我喜欢天鹅湖。
天鹅湖是个悲伤的故事,却像所有流传于孩童世界里的童话一样,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所以我跳过的芭蕾舞剧里,唯有它深印在心。
冬漪的校长是位芭蕾舞演员,也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她常常把我的手托在掌心里,对我说,阿妍,童话只是一个梦,在梦里你不愿醒,醒来后,无论现实多么残酷,你都不得不面对。
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浮现出细细碎碎的皱纹,她的手心温暖,却也有些粗糙。
我一直不明白她在为什么悲伤。
她说,阿妍,你要快快长大。长到一个足够坚强懂事的年纪,自己去生活。
冬漪的课少得可怜。
我每天只是跳舞,跳舞,随着音乐不停地旋转,好像自己是浪花尖儿上的一片零落的羽毛。
那天整个上午都没有课。
我找来家里的厨子,让他教我做一份漂亮的爱心午餐盒。
伯伯,这个锅盖怎么开?是这样吗……
阿妍,小心——
砰。
我呆呆地望着莫名其妙多出一个水泡的手指头。
厨子惊慌不已,忙叫人把医生请来。
我说,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水泡而已,咱们继续。走开走开,别挡着我。
阿妍,想做什么交给我就行了,你可别抢了我的饭碗。厨子给我包扎好,笑着摸摸我的头。
我甩开他的手说,别碰,碰乱了怎么办,我还要约会呢。
好好好,阿妍要约会,给心上人送午餐,我们这帮不懂浪漫的老家伙只好孤零零地看家喽。
伯伯,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
不不,你有这份心就好了,你开心我们就开心。来,伯伯教你怎么关火。
那这个……
不要碰那个——
……
我郁闷地盯着手指头上又冒出来的水泡。
厨子满脸无奈地说,阿妍,我来吧。
我不,我一定要自己弄!
那……你去洗菜?
好,我去切菜!
别拿刀——
……
一上午下来,我手上的创口像电脑漏洞一样,一个接一个。
我反思了几秒,终于决定,下一次要缠好纱布再去厨房。
不过厨子摇着头举着手发誓说再也不会让我踏入厨房半步。
我怒,明明是我家的厨房,居然不让我进!
坏人。
我一路腹诽着到了春虞。
木之川每天都很忙,要上课,还要照顾公司,常常忙得晕头转向忘记吃饭,把自己累的疲惫不堪。
我曾问他,为什么要那么累。
他说,他想靠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片天地。
我不能赞同他这话。但是木之川做的,我都会支持。
我抱着便当盒,偷偷来到他们教室门口。
想象着一直酷酷的木之川大吃一惊的样子,会问我为什么会来,会听我说做饭的艰辛历程,之后我和他一起用餐。
也许他还会吻我。
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立即就冲了进去。
春虞的教室和我们的不一样,他们的桌子整整齐齐摆着,课本放在桌面上,层层叠叠像一堆堆隆起的小山丘,而我们的教室是不固定的,跳舞或者别的什么艺术课在这个教室,学习就去另一个,课桌很少,也没有什么书可以摞起来。
那些高耸的书本仿佛障碍物一样阻挡着我的视线。
可我依旧第一时间发现木之川的身影。
他在一堆书后面隐约露出半个身子,微笑着正说些什么。
他对面站着一位女生,面色润红,也笑地开心,拉着他的衣袖。
我听见耳边訇然一声轰鸣。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砸中了我的脑袋。
我慢步走上去,叫着,木之川,木之川。
他们没有听见。
我继续说,木之川?
木之川闻声扭过来,望向我。
那双深深吸引我的漆黑如潭水的眼睛,还来不及垂下的嘴角,的确是木之川。
我的王子。
我刷地一下狂奔过去,推开那个女生。
她踉跄了几步,没站稳,跌到地上,撞倒了椅子。
教室里仅存的几道目光齐刷刷地移向这边。
那女生斜着腿坐在地上,捂着嘴,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泛着红的眼睛望着我,似是在控诉。
我瞪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木之川低沉的吼声,姬玉妍,你干什么?!
我立即把头拧向他,冷哼一声,这个下贱的女人想接近你,我只是告诉她,你是我的,谁都不能碰!
木之川皱着眉不理我,自顾自地把女生扶起来,柔声细语地安慰。
我觉得心里有股火在腾腾腾燃烧着,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怎么都舒不顺。
木之川,我忍了又忍,说,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你要让这贱人碰你?!
姬玉妍。
他的声音有点冷硬,我知道他生气了,可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可气的,该生气的是我,他碰了别的女生,该生气的明明是我。
姬玉妍。他又叫了一遍,脸上已经没有表情,像戴了一副没有灵魂的面具,他道,你一直说人家下贱,你倒是说说,她怎么下贱了?
我不喜欢她!我大叫。
木之川冷笑一声,你以为世上的人都是你的?你喜欢就高贵,你不喜欢就下贱?!
木之川你居然袒护外人,本来就是你错在先,你要给我道歉!
我不记得我有做错什么。
你!
你把人给弄哭了,你才应该道歉。
我不,我才不要,她不配!
姬玉妍!
我抱着饭盒又跑了出去。
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表演的猴子,刺得我身上发疼。
本应该更加疼痛的地方,却已经麻木无知觉。
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让我觉得恶心。我顺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长呼一口气。
看着身旁陌生的景色,脑海中想起那女生哭的梨花带雨的脸。
我不屑地哼一声,低声呢喃道,我就不哭,我从来都没哭过,因为我哭了,哥哥会伤心。
我忽然又想到,哥哥远在意大利。
那,那我哭了,木之川会伤心。我立即改口。
木之川安慰那女生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我蹲下身,倚靠着树,突然觉得很悲哀。
没有人会为了姬玉妍伤心。
所以啊姬玉妍,你哭不哭,都没有人安慰你。
所以啊姬玉妍,不要流泪,流泪只会让你更加悲哀。
可是木之川,你没有看见吗,那个贱人在你怀里,明明笑得很得意。
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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