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天知道陆昌照在说自己，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陆昌照拿起笔唰唰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大名，这十年来他既是甲方又是乙方，总不能都签上自己的名字，另外一个得顾长卫签。只是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没有把顾长卫叫过来。
陆永年收起合同书：“陆支书，我拿去给顾村长签一下，再拿一份给你存底。”
陆昌照面无表情：“好。我明天就将土地租金打到村委会的账号上，你注意查收一下就行了。”
陆永年“嗯”了一声，夹着黑色的公文包找顾长卫去了。
陆小天见事情已了，正想告辞，陆昌照却叫住了他：“小天，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说。”
陆小天心里一沉，敢情陆昌照在这等着他呢。却又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叼上一根烟自顾自抽了起来。
陆昌照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陆小天，眼神里不知是怨恨还是无奈：“小天，这次文秀的事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她还不知道要恨我这个当爹的多久。文秀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对你的一片痴情你应该心里有数。小天，我的意思是……”
话还没有说完，陆小天就知道陆昌照要表达的意思，断然道：“陆叔，我是不会拿感情来做交易的，这样既对不起文秀，也对不起海妹。”说到这里，也感到自己的口气太决绝，伤到陆昌照的自尊心，便委婉道，“文秀是个好姑娘，懂事，体贴，知书达礼，找一个比我优秀百倍的男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是，文秀心中只有你啊！”陆昌照显得非常无奈。在他眼里陆文秀就是一颗明珠，要不是为以女儿，他才不会低声下气求人呢。
陆小天摇了摇头：“陆叔，你有所不知，文秀的态度已经有了变化。她现在跟海妹亲同姐妹，无话不谈，绝对不是重前的样子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昌照也知道勉强不了，只好道：“小天，不管怎么说文秀就像是你的妹妹一样，你要多关心她。可不能再让她出现这次的事情。”
“这个您放心好了。”陆小天满口答应，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陆昌照已经觉察到：“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不会怪你的。”
陆小天下了决心，觉得为了陆文秀，这番话还是得跟陆昌照挑明了：“陆叔，据我观察文秀跟那个胡大超并不来电，强扭的瓜不甜啊！这事你可要三思。”
陆昌照叹了一声，道：“你说得对，在这件事上我是鲁莽了点。文秀的感情就让她自己做主吧，既然她不喜欢胡大超，就算了。”经过陆文秀自杀这件事，他也知道胡大超根本配不上她。年青人的事，就由年青人做主吧。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再坐下去也没有意思，陆小天起身告辞，离开了陆昌照高大豪华的小洋楼。一路上，陆小天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有钱了，修路的事就可以继续下去。只是这点钱跟修路所需的巨款相比，只是杯水车薪，得掰着手指头花。看来，这事还得找顾长卫商量一下。
用不着陆小天去找顾长卫，顾长卫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小天，你在哪里，我有事跟你说。”顾长卫话里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
陆小天知道肯定陆永年找他签名了，当下并不说破：“顾老师，我在家呢，您过来吧。”
“好。我马上过去。”
还没十分钟，顾长卫风风火火来到了。大概是走得太急的缘故，满脑门都是汗水。看到陆小天，顾长卫来不及擦一下脸上的汗水，便大声道：“小天，陆昌照答应缴齐土地租金了，一共是三十四万多元。”
陆小天笑着将泡好的茶递给他：“顾老师，您先喝口茶，喘喘气再说。”
顾长卫接过茶却不忙着喝，疑道：“你看上去好像并不高兴，是怎么一回事？”
陆小天哈哈一笑：“您说的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哦，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顾长卫脸上现出失望之色，半信半疑道，“陆永年刚刚找我签的名，你怎么知道得比我还快。”
陆小天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真没想到陆昌照这次这么爽快，不仅一次性缴齐土地租金，连村委欠他的办公费用都不要了。”
顾长卫喝了一口茶，舔了舔嘴唇：“说到底还得感谢陆文秀啊！她真是个通性达礼的好姑娘！”
“谁说不是呢？”陆小天应和道。再一次从心里感谢陆文秀。
“有了这笔钱修路的启动基金就有了。”顾长卫长舒了一口气，一副轻松的样子。
陆小天想得要比顾长卫深远得多：“这笔钱是村里的，能不能用于修路，还得村委会同意。”
“你是说还得开一次村委会议讨论才能通过？”顾长卫问道。
陆小天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请陆昌照参加吗？”
“他是村支书没他这个会的合法性也就没有了。”陆小天道，“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得按程序来。”
“我是怕陆昌照捣乱，要是这样的话路就修不成了。”顾长卫无不担忧道。
“依我看陆叔这次不会再捣乱了。”陆小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看这个会议宜早不宜迟，明天下午就召开，顾老师，你看怎么样？”
“那好吧，我亲自通知陆昌照。”
接着，两人又谈论了一些别的事，顾长卫才告辞走了。
第二天下午，陆小天早早到了村委会议室，看到桌椅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亲自动手搞起清洁卫生。事实上，陆小天担心的不是陆昌照捣乱，而是怕他放不下面子来开这个会。缴齐土地租金已经让要强的陆昌照丢尽颜面，要是再来开这个会，他就颜面扫地了。这可不是陆昌照的性格。
在陆小天搞清洁卫生的过程中，村委干部陆续到来。先是顾长卫，接着是符曼丽等人。除了顾长卫和陆永年，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陆小天。他们谁也不会想到陆昌照竟然向陆小天低头，主动缴齐了拖欠的土地租金。
大家找准位置坐下，抽烟的抽烟，聊天的聊天。开会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陆昌照还没有出现。可是大家谁都不说，抽烟的照样抽烟，聊天的照样聊天，就像陆昌照已经不是村支书似的。
顾长卫沉不住气了，探过身去低声问陆小天：“要不要打电话催一下陆昌照？”
“再等等吧。”陆小天道。说实在话，陆昌照来不来他心中也没底。
好在这时，门外传来大家熟悉的咳嗽声，陆昌照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他像往常开会一样，背着手慢慢踱到自己的座位。这个过程中不断有村干部向他打招呼，陆昌照只是微微点头。
陆小天主动站起来，请陆昌照就座：“陆叔，我们大家都等着你呢。”
“临时有点事来晚了。开始吧。”陆昌照靠在红色塑料圈椅的背上，眼睛微微闭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陆小天所料不差，陆昌照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才决定来开这个会的。
本来说好这个会由顾长卫主持，但陆小天感到自己今天有很多话要跟在座的各位村干部说。于是，不等顾长卫开口，他清了清嗓子，先说了：“大家都知道了，陆支书已经将拖欠的土地租金悉数上缴，不仅如此，还主动承担了近些年来村委的办公经费。事实上，陆支书富而不吝，一直在尽所能帮助村里的父老乡亲。别的不说，我们在座的各位也或多或少得到陆支书的接济。这次悉数上缴拖欠的土地租金更是体现了一名老干部的高风亮节，在这里，我要代表老山村委和全体村民对陆支书表示感谢！”
说到这里，陆小天顿了顿，接着说道：“今天我们就是议一议，这笔钱怎么用。我的想法是拿来修路……”
话音还没落，马上有人表达了不同的意见：“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的，更不用说修路。我的意思是分了，三十多万，按人头分的话，每人能分个千儿八百的。”
有人道：“这点钱修路确实是寒碜了点，我看跟村委的办公楼破坏得不成样子了，不如拿来修楼得了。”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但不约而同的，都反对修路。这种情形在陆小天意料之中，他并不急于表态，只是抽着烟静静听着。顾长卫却着急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说话村委没人听，说了也没有用。
等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陆小天才接着道：“为什么要修路，在上次的会议上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在这里再讲一下。制约咱老山村发展的瓶颈就是路，现在的路太小，大车根本就进不来，光靠农民用摩托车拉蔬菜瓜果到镇上的收购点去卖，一天能拉多少车？路修好了就不同了，咱们可以走一条依托农业的发展之路。当然，大家的担忧不无道理，三十多万，估计连勘察、设计的费用都不够。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可以通过镇政府向市里申请一点，‘畅通工程’每年都有预算，争取将咱村的路列入预算里面去。另外，在施工的时候，我想让咱村的父老乡亲亲自干。这样，既可以让父老乡亲挣点钱，又能减少一些开支。”
陆小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是，还是有人不同意修路。渐渐地，以将钱按人头分了这种意见占了上风。老山村才四十多户，人口在一千人左右，每人能分得三百多块钱。一个家庭可以分得好几千元，对一老山村来说可是笔巨款了。
眼看着僵持不下，大家都将目光投向陆昌照。这个时候，他的意见就显得至关重要了。陆昌照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眼睛仍然似闭似睁，好像睡着了似的。还是符曼丽提醒了句：“陆支书，您也说说自己的意见。”
陆昌照才睁开眼睛，咳了两声：“小天说得对，咱老山村的路是该修起来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把路修起来，一是没钱，二是谁都没有想到。要想富先修路啊！”
村委干部谁都没想到一直反对修路的陆昌照这次竟然支持陆小天，大家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陆昌照在村委干部中的地位非同凡响，说话自然有人听。很快，大家都反应过来，纷纷表示：“修路，还是修路好！”
就这样，修路的决议算是通过了！
散会的时候，陆小天特意撵上陆昌照：“陆叔，谢谢您！”
陆昌照头也不回：“谢什么？小天，好好干吧！”说着，背着手，躬着腰，慢慢踱回去了。夕阳残照中，陆昌照的背影孤单而凄凉。
尽管村委干部通过了修路的决议，陆小天心中有数，这事不能拖，得马上行动起来。只要动起来，再有人反对也无济于事了。按陆小天的设想，让村里人自己修路，这样既省去不少费用，又能让村民有收入。其实，只要将路面拓宽，再铺上石子。如果实在弄不到钱，先打好路基，等有了钱再铺上水泥。只要把路基夯实了，大车还是可以进来的。
要修路首先需要的自然是铺路石子，可是南山镇没有石矿，更没有石厂。这时，陆小天想到了林益圣的高林镇，石厂可是那里的支柱产业。
陆小天给林益圣打了个电话，很快便接通了，里面传来林益圣爽朗的声音：“陆领导，好久不见了。有事啊？”
陆小天哈哈一笑：“我不过是一介驻村干部哪里当得上领导的称呼？倒是你不仅留在镇里，还当上了书记的秘书，仕途一片大好啊！”
两人在电话里戏谑一番，陆小天才言归正传：“益圣，这两天我想到高林镇去，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欢迎！只是不知道你所来何为，不会单纯是找我喝酒吧。我听说你是可是海量，不过我也不怵你。”
陆小天认识林益圣有些日子了，却从来没有一块吃过饭，喝过酒，不知道他酒量如何。听他言下之意，似乎酒量不错。这倒勾起了陆小天的豪兴，笑道：“高林镇是你的地盘，这顿酒我可是赖定了。不过，益圣，我主要还是想看一看你们那里的石厂。”
“难道说你也想开石厂？南山镇也没有这个条件啊！”林益圣奇道。
“我哪里有钱开厂？我是想买石子。”
“你们家要盖大楼啊，跑到高林来买石子？”
“不是盖楼，是修路。”陆小天耐心解释。
“修路？”
“是给村里修路。益圣，这个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这样吧，我明天到高林镇再详细讲给你听。”陆小天道。
“也好。明天我就备好好酒恭候大驾光临喽。”
“明天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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