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慎越想,心就越冷,与郑亚男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到最后,连影子也分开了。
“啊,烤饼?”郑亚男看到街头拐角一个小推车,一个中年男人系着围裙正在忙活着,一团团的蒸气从炉子里飘出,在地上画出碎乱的影。
郑亚男快步走过去,看了一会儿,问宣慎:“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宣慎看那中年男人烤饼、烤香肠、抹香料、煎鸡蛋,蒸汽围着他跳舞,面容忽隐忽现,恍惚中,宣慎似是回到了上学的时候,帮舍友带烤饼的那个地方。
他拎着一袋刚出炉的烤饼,特意绕了一圈到女生宿舍楼下,在一棵大树下,提着一袋烤饼大喊:“班长!应用化学系班的班长蔡铃铃!我爱你!”
女生宿舍骚动起来,阳台上出来不少人,往下探头探脑,叽叽喳喳,这谁呀?
“蔡铃铃!我爱你!”宣慎又大叫一声。
边上窜出几人,围住宣慎。
“喂,兄弟哪个系的?这么不厚道?喊楼也要讲规矩,我们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往后排,往后排。”
宣慎这才看到女生宿舍楼下空地上摆了几百支蜡烛,串成个心形,几个男生正给一个人打气。
“你行的!这么黑没人看得清,只管吼。”
“我已经在你身上押了一百块钱,你要不吼,我这个月就要吃土了。不想我蹭你饭卡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快点,宿管阿姨要出来了!”
那几人拿出打火机,点亮蜡烛,女生宿舍里传出一阵哇哇的叫声。
“快叫啊!再不叫,宿管阿姨来了,就要改唱《烛光里的妈妈》了!”
要告白的男生终于鼓足勇气,踏入心形中央,仰头大喊:“沈佳仪!我喜欢你!”
楼上看热闹的女生们一阵怪叫,吹口哨,黑夜让她们放纵,一个个女流氓样冲着楼下尖叫:“小哥哥上来啊。”
“我也喜欢你!你的蜡烛卖不卖!”
“沈佳仪!沈佳仪!沈佳仪!”
众女为了见证爱情,打发无聊,晚上睡谈会多份谈资,齐声喊那女生名字。
然后一个尖厉的女声爆出:“沈佳仪和她男朋友去外面开房啦!”
整幢楼安静下来。
告白的男生低下头,慢慢跪在地上,手里还捧着一根蜡烛,姿势很容易让人误会是想自焚。
他那几个哥们好说歹说把他从蜡烛圈里拖出来,他走到宣慎面前,眼里还有层水光,说:“哥们,你去吧。”说着指指心形蜡烛中心。
宣慎忙摇头说那怎么好意思。
他只是顺便替同学传个话,不像这位兄弟是发自真心。
“不,你去吧,别浪费。”那人强忍着泪水,把告白蜡烛让给宣慎,边上的哥们唏了又嘘,嘘了再唏,十分感动。
多么伟大的情操,多么无私的精神,多么勤俭的习惯!这么好的男人居然没女人欣赏!
宣慎被迫站在蜡烛中央,边上的男生们手拉手,肩并肩,用目光传递祝福。
宣慎顿了会儿,大喊:“蔡铃铃,我爱你!”
楼上又沸腾了,女生们好戏没看够,齐声喊:“蔡铃铃!蔡铃铃!”
等了一会儿,一个女生探出头来,看了一会儿,喊回来:“我不喜欢你!宣慎!你太老实了!”
给宣慎加油的男生还没来得及惋惜,宣慎又喊回去:“周跃叫我传话的!周跃说他爱你!”
整幢楼安静了一两秒,暴出笑声,蔡铃铃恼羞成怒,回宿舍找洗脚盆,宣慎赶忙拎着烤饼溜了。
其实宣慎也有点喜欢蔡铃铃,只是不敢当面告白,刚好周跃托他传话,他就借着机会告白。
果然还是被蔡铃铃拒绝。
他看着老板准备烤饼,突然受到启发,也许可以用老办法试一下,不过这回没人托他传话,他要自己创造机会。
这时又来了几个人,老板忙起来,顾不上宣慎和郑亚男,递了烤饼,让他们自己加酱。
宣慎拿了一管芥末,挤了一大坨到烤饼里,夹着咬下一大口。
郑亚男正在花生酱还是草莓酱中犹豫,完全没看宣慎。
宣慎想好了,流泪的时候说郑亚男,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要是郑亚男拒绝,就说是吃了芥末,开玩笑的。
芥末的味道冲上头,糟糕!挤太多了,一口咽下去,脑袋像是被斧子劈成两半,痛得无法呼吸,鼻子里吸口气都像是在吸玻璃渣子,火辣辣地疼。
郑亚男终于选了草莓酱,蘸了小口小口地啃,盯着前方那团跳跃的蒸汽,说:“宣慎,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你。”
宣慎咳嗽起来,咳得厉害,脸都红了,像是嗓子眼里卡了盘蚊香。
“你——你说什么?”宣慎以为自己芥末吃多了,出现幻觉。
“喜欢你啊。”郑亚男专心地啃饼,不看宣慎。
“你喜欢我什么?”宣慎被芥末辣得直掉眼泪,心里却是狂喜,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说出这句话,还是对郑亚男这样的千金小姐说。
快说啊,我有什么优点,我最喜欢听这个了。沉稳厚重,还是计划缜密,执行力强?或者小帅?
宣慎一边哭,一边猜测郑亚男的回答,他全身轻飘飘的,要不是有人在边上,怕是要脱掉上衣,在大街上狂奔。
“我喜欢你烧的菜啊。挺合我胃口的。”郑亚男说。
宣慎的眼泪扑扑地掉,分不清是芥末辣的,还是郑亚男这句话伤的。
不过人想快乐,要求还是不要这么高,喜欢我烧的菜多少也和我沾边,总比讨厌我好。宣慎自我安慰。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你老实。”郑亚男转过头来看宣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郑亚男闻到一股呛鼻的芥末味,吃惊道:“你这么喜欢吃芥末?这么多受得了吗?”
宣慎还晕乎乎的,正在消化郑亚男的话,喜欢我老实?哈,也不错。
老实人终于也有人爱啊!
宣慎幸福得快要爆炸。
“还好,你不是也喜欢吃芥末吗?这回怎么蘸草莓?”宣慎问。
“没有啊,我才不喜欢吃芥末呢!味道太冲。”郑亚男扇扇风,嫌宣慎身上芥末味太重。
宣慎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那天他和安主任约好三个条件,又回到公司,去看郑亚男时,她为什么流泪。
原来不是她喜欢吃芥末寿司,而是她想哭时,又不想让别人发现,就吃芥末寿司,假装是辣哭的。
即便是拥有花不完的钱,郑亚男也有她的苦恼和忧伤,多半是和她的家庭有关吧。
宣慎想到郑亚男电脑上常留的那个新闻网页,举着香槟庆祝的人中就有她爸爸吧。
宣慎莫名地心痛,郑亚男懒散、无所谓的外表下隐藏了多少无奈,多少伤痛?
他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抱住郑亚男,在她耳边轻声说没关系的,不用吃芥末你也可以哭的。然后任她在自己肩头哭泣,泪水渗进衣服,由两颗心承担,多少会让她轻松一些。
宣慎没费多少时间,就把冲动化为行动,放下烤饼,抱住郑亚男。
郑亚男身子一紧,挣扎了一下,又不动了,反伸出手抱紧宣慎,把头靠在他肩上,又啃了自己手里的烤饼一口。
宣慎轻声说:“没关系的。不用吃芥末你也可以哭的。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你会好受些。”
郑亚男嚼着饼,微微摇头,说:“不行,不用芥末真哭不出来。”
宣慎心先酸了,说:“没事,有我在。哭吧。”
“干吗要哭啊?安主任、叶经理他们都抓进去了。”郑亚男笑嘻嘻又啃了口烧饼。
嗯,跟安主任、叶经理他们有什么关系?
宣慎想了会儿,抬起头,离郑亚男远一点,看她的眼。
郑亚男眼中没有一点伤悲,笑意盈盈。
“你说的叶经理他们抓进去,跟你哭——”宣慎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敢问,可还是憋不住。
“哭了好骗他们啊。”郑亚男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进了公司才发现不对劲,怕被他们打,又怕他们让我骗家里人要钱,我就假装自己家里很有钱,天天把郑氏集团的新闻放桌面上,还跟吃鸡的小哥哥说我在美国,经常叫芥末寿司,吃哭了,对着电脑上的新闻网页发呆流泪,给叶经理看。让他以为我跟家里闹矛盾,逃出来的。”
宣慎呆得像个白痴,不对,他就是个白痴。
“哈哈,他们还真信了,什么几十亿、一千万看不上眼,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效果不错,我好吃好喝好睡了几个月,净玩游戏了,没累着,也没人烦我。要不是他们凶巴巴地打你,我还舍不得离开公司呢。”
宣慎重新拿起烤饼,又挤了一大坨芥末到饼里,半个芥末管都扁了。咬了一大口,眼泪唰唰地流。
“哇,你真喜欢吃芥末啊!”郑亚男佩服得很,又说:“上次给你一千块买披萨,我担心的不得了,那一千块是我全部身家,你要是吞了,或者说掉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为了装有钱,硬着头皮也要装下去,还好你还回来了,我最喜欢老实的你了。”
宣慎的泪止不住地流。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吗?我只不过跟我妈说了句好羡慕有弟弟妹妹的人啊,过了几个月,她居然就怀孕了,还给我生了个弟弟。我才不要这个拖油瓶,爸妈说了他们带弟弟,不用我出力,鬼才信,他们老了,弟弟还小,难道我能撒手不管?我还没结婚呢!”
“我已经想好了,你厨艺不错,我有一千块,买个小车,做烤饼生意也不错。以后你出来烤饼,我在家里帮你数钱,怎么样?以后要是赚大钱了,就帮我弟弟一把,给他攒个老婆本,买辆车、买个房,娶个媳妇,出个彩礼就差不多了。要是没赚大钱,就供我弟上完大学。简单吧?”郑亚男说,一边找宣慎的眼睛,宣慎哭得太厉害,瞳仁全泡在水里,像是隔了层毛玻璃,找不到焦点。
“你人老实,可靠,我下半辈子就靠你啦。”郑亚男美美地啃了一大口烤饼,心里终于安定下来,公司解散了,但宣慎人还在,勤劳、能干、老实,完美的老公人选,这个长期饭票她要定了。
宣慎一口吃掉剩下半个烤饼,嚼几下,粗着脖子咽下去,抱住郑亚男,枕在她肩头放声大哭。
没有了阶层的鸿沟,爱情没了阻碍,他本该高兴才是,可是,可是——
说好的一千万都看不上眼,几十亿的身家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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