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贤者

    「……须弥的荒漠地区没有什么意思，不是旅游的地方，来了一次之后，便不想再来第二次了。这里的文明尚未恢复，想要回到被降下惩戒之前的样子，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你见过荒漠之前的文明？”
    “不要随便偷看别人的笔记。”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
    和娜布走了好几天，李一发现这家伙着实有很多问题。好像对一切都感到十分好奇，但是情绪深处却又带着一股子的悲伤。
    像是躺在病床上，刚经历完手术的病人一样。
    “见过。”
    被娜布盯了好一会，李一只好回应道。
    “那么，你知道他们遭到惩戒的原因吗？”
    “知道。不就是天——”
    本来只是打算试探一下李一，结果娜布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什么都知道，当即一脸慌张地扑过来捂住了李一的嘴巴，并抬头瞥了一眼天空。
    还好，天上似乎并未注意到这里。
    李一将突然扑到自己身上的娜布给拉开：“突然之间你干嘛？”
    “你居然真的知道？”
    娜布稍微退开了一步，神情中满是震惊。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因为知道的人，已经在灾厄之中绝迹了。”
    娜布盯着李一，察觉到自己似乎并不知晓这个人。
    正如她说的那样。
    知道天灾降下原因的人，大多都已经寄了。
    只有极少数能够苟活下来。
    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也都对高天之上的那位敬畏无比，完全不敢提及这件事，只会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但李一显然不在这个范畴。
    他的神情中完全看不出什么对高天的敬畏。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例外，很不巧，我就是那个例外。”
    李一低下头，继续动笔在笔记上面将后面的话给写完。
    “璃月那边，似乎也被打击过。”
    娜布一脸讳莫如深地说着。
    只敢旁敲侧击。
    “是被打击过。直接把地底下的人给逼到爬出了地底，惨的一批。地表的部族也一下子就夭折了三分之二，甚至不止，几百万瞬间变成了几十万不到。”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怕？”
    “……”
    为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问题吗？
    都说无知者无畏，但娜布并不觉得李一无知。
    后面的一段时间她不断旁敲侧击地询问着一些琐碎的事情，大多都是跟李一自身的经历相关的东西。
    李一没什么掩饰，问什么就回答什么了，顺便带着娜布在荒漠里面转了一整圈，将这边的魔神，怪物，以及残存遗民等情况全都记录了下来。
    娜布就这么看着李一一路旁若无人地在危险无比的荒漠中到处乱窜——还一点事都没有。
    选择待在这地方的魔神，大多性情残暴，孤僻，无法交流，稍微触碰到其地盘，就会被攻击，像是离群索居的凶兽。
    这也是娜布只敢在边缘地区流浪的原因。
    她很清楚那些魔神的实力。
    在李一横穿荒漠的时候，她就开口提醒过。
    但李一随口回了一句“没事”。
    然后就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那些好战的残暴魔神在李一随便乱转的时候，一个都没有冒出来，连影子都没有看见。
    这一反常态的情况，让娜布看向李一的目光越发古怪。
    在强者为王的魔神生态里，只有绝对的强大，才能够让其肆无忌惮，不将其他魔神放在眼中。
    娜布有猜测到李一很强，毕竟是一个在现在这个世界四处旅行的人。
    但究竟强到什么地步呢——？
    在跟着李一转荒漠的这段时间里面，她算是有了直观的感受。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无所畏惧，对万物都不心存敬畏。
    一个是愚者。
    一个是强者。
    在接触的几个月时间里面，娜布对这个神秘的男人了解也逐渐加深。
    这是一个绝对强大的人。
    但同时，还十分富有学识。
    原本她只是打算旁敲侧击地了解李一的过往，但是聊着聊着，不由自主地便偏离到了对其他东西的看法上面。
    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对诸多种族的看法，对每个魔神的看法，对规则和秩序的看法……
    “这世界自有它的一套运行逻辑，但大都不过是强者为王罢了。就算是天空岛上住着的那个家伙，也只是因为更强，所以才能够统治提瓦特，并任意对提瓦特上的所有生灵施为。让我感到好笑的是，人类这一族群明明是她带来的，但她却又像是对待阶下囚一样对待人类，展现出了极强的控制欲。不过……”
    “这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李一看着像是在抓猫抓板一样的娜布，伸手顶住她的额头，让她想要捂自己嘴巴的动作被迫终止。
    她的手臂没有自己的长。
    “好了，没关系，我说的禁忌的知识——天上是听不见的。”
    “听不见？”
    娜布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慌乱的神色也消失了不少。
    “是的。就像大鱼吃小鱼一样，她能够压制比自己位格更低的存在，但是对于相近或是等同的存在，是没有办法的。”
    “……那也就是说，你和那位的能力差不多吗——？”
    “差不多的说法还是差了点意思，应该说，还是差了一点点的距离的。”
    李一伸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那，那也很厉害了……”
    娜布愣了一下，旋即偏过头嘀咕道。
    她倒是很难把面前这个对“陌生人”都无比包容且随和的男人，和天上的那个从什么角度看都无法接近的存在的放在一起比较。
    明明都是强大的存在，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瞥了一眼神情忽然变得微妙的娜布，李一没有想太多，继续动笔书写着，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笔带过。
    「……第一年，考察须弥荒漠地区，与娜布同行，年末，前往雨林地区。」
    李一看着上面记录下来的时间，非常满意。
    这次他的效率可谓是快如闪电，想必钟璃一定会原谅他此前的怠惰吧？
    李一只在荒漠大戈壁上花了一年，然后就带着娜布进入了雨林。
    这里的古国也被毁灭了。
    不过，时隔这么多年，这里并没有像其他地方一样混战不断。
    反而相对来说非常的，和平——？
    「……第二年，与娜布抵达须弥雨林地区，此处没有混战，相对和平，雨林中的部族团结和睦，似乎已经有了信仰的魔神。看样子，与坎瑞亚之间的贸易，可以转为对须弥地上国度的贸易了，这里粮食很多，再加上有一个贤明的统治者，因此免了战乱之苦。」
    「不过没有什么特别的特产，倒是可以将璃月的矿石运送过来，不过，珍贵矿石没有太多需求，可以考虑大量运送铁矿石过来。」
    「第三年，须弥的情况我已了解完毕，等会打包发送回璃月，准备启程纳塔。我快不快？」
    「……第三年，我碰到了一个富有学识的女孩，她说自己叫帕娜尔，想和我这个外来的旅者交流交流其他地方的情况。她看上去身份不凡，我感觉我们之间应该会有很多可以聊的东西。」
    「……第十年，帕娜尔果然学识非凡，我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所有珍贵知识全都被榨干了。她居然嘲笑我，说我‘只有这么一点点吗？明明是千余年的长度’，可恶，我决定跟她好好聊一聊禁忌的知识，让她看看我脑子里的禁忌知识摞起来究竟有多长（划掉）我决定跟她好好聊聊禁忌的知识。」
    「……（前略）第二十年，我们相谈甚欢（划掉）我们交流得很高兴（划掉），我们简单地交流了一下，只是娜布似乎看上去很不高兴，在催我早点离开须弥去纳塔泡温泉，她怎么突然变得比我还急了。」
    「…………（前略）第二十二年，帕娜尔说很久之前就认识我了，当时她还是一株树苗，时间得推移到雨林之国覆灭以前，这太久了，我怎么不记得，我怎么又多了一个‘老熟人’？虽然我确实曾在这里待过很久就是了。」
    「看样子我得好好整理一下那些从很久之前留下来的资料了……不会太久的，顶多五十年……不，顶多一百年。我很好，勿忧。」
    李一最终还是决定在须弥的雨林里面再多待一段时间。
    也不算特别久，只是区区一百年而已。
    在相互交流了一下这个世界上大部分领域的知识后，李一开始将谈论的话题延伸向不可说的禁忌。
    帕娜尔也是在这个时候，稍微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她就是这个雨林新国的王。
    并头一次以树王的身份见了娜布和李一一面。
    阵仗相当大，在察觉到树屋外的情况后，她故意对李一说道：“看样子，一直隐匿身份的树王终于要见我们一面了，看这个阵仗，来者不善呢。”
    李一没有说话。
    从车驾上下来的帕娜尔刚好听见了娜布的话，顿时便露出亲切的笑容；“雨林是我的王国，你才是来者呢。”
    虽然语气温和，但不知道为什么空气却冰冷了许多。
    娜布神情自若地回道；“那我和李一现在就离开。”
    “如果客人想走的话，我当然不会强留。不过你的想法，不能代表别人呢。”
    “我们去纳塔！”娜布立刻回头看向李一。
    李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帕娜尔提前堵住了他的话，不过却是对着娜布说的。
    “贤者大人还要整理自己千年前的笔记，短时间内不会动身前往纳塔的。”
    “李一是璃月的太一，什么时候成为须弥的贤者了？”
    “在璃月建国之前，在更加久远的年代，一便已经是须弥的贤者了。”帕娜尔底气十足地说；“而且，是最初，最早，最古老的贤者！也是他，在这里播撒下了第一颗知识的种子，那颗种子最终生根发芽，有了现在的须弥。”
    当时的她，还只是一株并不引人注意的小树苗而已。
    “就算如此，也跟你没有太多关系吧，更何况，上一个国度——”娜布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意思很明确。
    上一个文明的国度早就被天空岛给亲手废了。
    现在的这个，和李一之间表面上来看，确实没有什么很深的联系。
    “当然有关系，玛莉卡塔小姐。”帕娜尔气定神闲地说；“毕竟，我最初的知识便来自我最初的贤者呢。”
    “……？”
    有这回事吗？
    你这个女人怕不是凭空捏造不存在的历史。
    娜布很想这么说，但还是第一时间看了一眼李一确定情况。
    李一沉吟片刻，回道：“我也不确定，毕竟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如果不在意时间的流逝，他就没有太多的感觉。
    可一旦非要去回想那些细小的细节，他就感觉自己的注意力像是被扔到了砂轮上一样，疯狂地出现磨损。
    这也是他到现在都不想去整理那陈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笔记的原因。
    太多，太久远了。
    一个个去整理，回忆，太痛苦了。
    时间确实不会伤到他，但前提是他自己不要往上面撞。
    一旦他此刻的意识被扔进漫长的时间尺度里面一点点打磨……他可不确定会造成什么后果，反正绝对不是正面的后果。
    真要强行把那些东西塞脑子里，身为“人类”的自我还能不能稳住都要打个问号。
    毕竟……一个“真实”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活了几千年的人，真的还是那个只活了区区十几年的李一，又或者区区几十年的蓝星穿越者吗？
    记忆是会被稀释的。
    “除了比较重要的东西，一些琐碎的事情早就想不起来了。”
    李一摊了摊手，将这个话题直接终结。
    非要想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想不起来，但他不想去刻意回忆。
    娜布闻言，顿时心如明镜，转头对须弥的树王说道：“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和今天也没有多少联系。”
    不过这种说辞打击不到帕娜尔，她依旧镇定，并回道：“有一位路过的旅人，随手埋下了一颗种子，那颗种子生根发芽后他便离开了。尽管于他而言，不过是不值得在意的一件小事，但对于种子本身来说，意义并没有那么简单。生命总是会追寻自己最初诞生的意义，并持之以恒地追寻着，直到无数年后等到了命运的回眸。这并不是一句没有关系就可以带过的事情呢，玛莉卡塔小姐。”
    “……”
    话是这么说，但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命运当真如此巧合吗？
    玛莉卡塔小姐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没能够掰扯得过须弥的树王，只能跟着李一继续在这边又待了一段时间。
    须弥的树王向李一展示了如今正在蓬勃发展的后雨林之国，并为李一准备了很多次的宴会，狠狠地展示了n次须弥如今物质的丰沛程度。
    宴会夜夜不休，日日不停，李一也被帕娜尔放到了贤者的位子上，不过却不需要工作，每日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游手好闲，品尝美酒和美食，顺便欣赏异域的舞姿。
    而“玛莉卡塔小姐”却啥也做不到，只能跟着一起直观地感受着这物资极度丰沛的绿洲乐园所带来的小小震撼。
    相比起须弥的王所拥有并经营出来的雄厚家底，玛莉卡塔小姐就只有自己一人，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她只能看着帕娜尔不断正面或侧面地展开进攻，然后李一逐日沉沦在绿洲的繁华里……吗？
    似乎并没有。
    虽然每次的宴会李一都会去，花了二三十年的时间，也和须弥的高层混得很熟悉了，并时不时应邀单独欣赏树王的清脆优美，动人心魄的歌喉，但即便如此，他每天还是会在固定的时间回到自己的小树屋，对所有事情进行惯例的记录。
    树王由于身份的约束，没法直接在这个时间凑过来。
    这也是娜布少有的可以和李一单独相处的时间。
    “我还以为你这二十年的时间里，彻底沦陷进去了。”
    看着李一在笔记上面写下「我会再陪她五十八年，然后……」娜布低声说了一句。
    “……”
    时至今日，李一也懒得提醒她不要总是瞄自己写笔记了。
    “我当然不会在这里一直待下去。”
    “为什么？是因为哪里过得不好吗？还是说，是因为那家伙的意图太明显了？”娜布勾起嘴角笑着问道。
    她和帕娜尔，李一，都是聪明人，不会察觉不到彼此的想法。
    关键是帕娜尔也没有遮掩的打算。
    只是进攻的手段委婉了一点点而已。
    意图从最初遇到的那天开始就十分明显了。
    在见到帕娜尔使用了这么多理由似乎都没法留住李一后，娜布心底开心的情绪也掩饰不住。
    李一沉默了片刻用来思考，然后才回答：“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而已。在所有的事情做完以后，我不会在哪个地方停留太久。”
    “那等你要处理的事情都结束之后呢？”
    “都结束之后……”
    李一这次沉默的时间稍微有点长。
    不过最后还是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我会找个地方定居，不再到处跑了。不过，那应该需要很久很久。”
    “很久吗？很久~也没有关系。”
    娜布脸上笑意盎然。
    她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但须弥的王必须得留在须弥。
    如果李一最后还是会走，她就可以跟着李一一起去他说过的地方好好转一转。
    一百年，两百年，又或者一千年也没关系。
    反正两人都是长生种，时间就应该用在令自己开心的事情上。
    “你出发的时候，记得带上我，不管去哪。”
    “……好。”
    这是旅者与流浪的花最初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