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迷上了茶,也喜欢读一些意态闲适的小品散文。
无人来访时,我选择静坐于穹庐小斋的西窗沙下,取出茶具,沏一杯淡茶,与月白风清互为呼应。茶,我喜欢绿茶,周作人说,绿茶为茶之正宗。我不懂茶,也不懂茶经一类的茶文化典籍,更不用说什么茶道了。我喜欢茶,是喜欢那种情趣——自我的情趣。
素雅的陶瓷茶具,葱绿的茶叶,是一种诗境。
根据我选茶具的经验,绿茶与白瓷杯最相宜,红茶则与陶器茶色与陶器浑然天成。
且说绿茶,煮沸生水,待到水质稳定,水冲杯中,再投以茶叶。茶叶与杯中热水相遇,片刻后,茶叶在水中载浮载沉,绿色满杯,澄清晶莹,如诗中所言,漫江碧透。绿色的诱惑,让人想盈手一握,啜饮腹中。但是先不要忙,得先看杯上香雾。杯上香雾弥漫,徐徐升腾,如一串音符在流动,静下心来,似乎还可以听到茶韵的泠泠之音。杯上虽有香雾,但是不像香粉那样扑鼻而来,它淡若无味,细嗅之后方之香气沁人肺腑,让人舌间生津。
佛语里说,茶味近禅味;道藏里言,茶味似道意。我以为这就是品。
茶味本淡,以水为形,以凉为性,色泽以有中见无,无中见有,禅机道意或许在这种思辨中隐藏。此种意境深邃高远,我只能远观欣赏,不可近玩亵渎。红楼梦中妙玉说茶,一杯为品,二杯既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驴。我这种愚钝的人,一难悟禅道之说,二来口齿触觉迟钝,三因茶本是解渴伴读之物,四则就算饮茶也是无中见有的意境。再者说,若饮茶之时有一卷闲适小品散文在手,读到天高云阔,那顾得他究竟是解渴的蠢物,还是饮驴。
饮茶之时最适合读一卷小品文,或周作人的,或梁实秋的,或林语堂的等等此类大师的闲适文字。周作人的散文小品写的古朴典雅,洗尽铅华,他好像不是在作文,而是一个冷静平淡的老友,从容不迫地品物抒怀,思辨说理,感情自然流露。通篇文章没有惊诧,没有跌宕起伏,只是娓娓道来谈天说地。他的散文如苦茶,入口涩涩,待到读毕,甜香已经缭绕舌尖,久久不去。
梁实秋本人非常喜欢周作人的散文,他的文风受其影响颇深,但他自己却又集大成于己身,别成曲调。最喜欢他的雅舍小品,风格高雅和谐,文笔细腻简洁,语言自然纯净,较之周作人的更为平易近人。取材于日常生活中,用笔诙谐幽默,避重就轻的谈人间琐事,或讽刺挖苦,但是不让人感觉沉重,心里只有如莲的喜悦。
周作人、梁实秋二位老先生的文字,绚烂归于平淡,精巧归于古朴,读二者之文如静中饮茶,窗外天高云淡,风清月朗。隐隐中如读世说新语有魏晋风度洒脱,有晚明文人的潇洒,人生到这个境界真是超脱得很。
国人饮茶与层次、人品无关,但能饮出茶趣者,却与心胸风度相连。名立场中多是酒酣耳热的浑浊,是非之外的高人逸士却是淡茶一杯的清朗。酒愈喝愈躁,茶愈喝愈静;酒是激情之火,茶是明心之药。方外之人喜饮茶,名利之外士者亦喜,古刹、书斋之人盘膝而坐多是清茶一盂,淡淡的、涩涩的,他们与红尘不是看“破”之字,而是“知、明”之语。
茶之味非附庸风雅所能解,而是明心自知。
一如禅语拈花微笑,法只可慧心于胸,不可说,说出来都是错。茶有品、饮、喝、吃之法,品是静,近于禅,其他三者是动。当然词义变迁对四者混用,但是四者混用如心静则是同理,用何词来表达则无关紧要。心动茶为饮品,心静茶为境界。拘于形式而失之内容是饮茶之大误。许多人为了形式而进入茶馆,自以为得茶之趣,则本身离茶趣就千里之远。草庐闹市之中但得心静茶味也扑鼻而来。如论语中所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茶本为“草、木”相合,人居于草木之中,则万物会于心,三者统一方为“茶”草木为自然之物,人亦然,三者合即“天人合一”茶道与禅、道最高境界都是天人合一,近于古人置音律、哲学境界同理。境界是心胸,同时也是饮茶之态度。但是居于红尘之中,与静态自然的草木和谐为一体,体会天地道心实数不易。
鲁迅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我以为在喝茶的时候,品味一下人生才是清福。
红尘中的繁华不过是身外之物,名利相争伤人亦伤己,来来往往都是客,灯红酒绿不过是一场浮华的云烟。在攘攘熙熙为名来,熙熙攘攘为利往的时代,我们不妨把实用的心放散淡一些,少一份猜测,多一些恬静。
用简单对付一切复杂,或许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
名利如禅机里的风帆,非风动,亦非帆动,而是心动。因为心动,我们丧失了内心的安静,生活成为一种负累。
鲁迅先生说得“清福”是指生活安逸后的悠闲,我以为,所谓的安逸是对现在生活的肯定,不在于你的财富,而在于你心里的平静。陶渊明弓耕田野不自弃,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豁达诗境。
在喧哗的人生路上,适当的时候,泡一杯茶,为心灵找一份安静。在安静里品茶、品人生;在安静里,我们看看热闹的世界,再去看一下安静背后的天高云阔。或许,人生就如此变得风淡云轻,心境如山涧之亭——翼然——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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