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已来到茅草屋。
这是砍柴人为避免恶劣天气而建的栖息之所,里面只有一张小床,一张桌子,还有许多堆得整齐的干柴。
江柍把沈子枭放到床上。
而后左右搜寻起来,在床底下找到一壶酒,想必是柴夫为慰深夜寂寥而留。
江柍说道:“我想替你包扎。”
沈子枭问:“你会吗?”
这种时候江柍不想再把医术藏着掖着,扯了个善意的谎:“我在军中无聊时,看过军医治伤。”
沈子枭便说:“那你来吧。”
江柍转身把桌上的油灯点燃,把酒从床底挪出来,打开坛子,倒一碗酒出来。
她从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香囊,从里面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白瓷瓶,又把发上的金簪抽出来,用酒冲洗干净,又放在灯上烧热。
他默默看着她忙活。
她想起什么,突然脱了裙子,只露出里衣,又用簪子把里衣戳一个小洞,顺着这一个口子撕了几截绸布下来。
而后她又把衣服穿好,端着酒来到他身旁,说道:“你喝一口。”
他顺从地喝了一口酒。
她说:“我要把你身上的暗器剜出来,若是疼,你就咬着它。”
她把塞酒坛的布叠好给他。
他说道:“不用,你直接剜就是。”
她顿了顿,才说:“那你拿在手里,若是疼了你就咬它,可别咬自己舌头。”
“好。”他笑笑。
然后江柍撕开他鲜血淋漓的衣襟,他脖子上还挂着与她手钏配对的项链,她不禁惆怅,再看那处伤口处已呈黑色,暗器悉数嵌进他的皮肉之中。
她蹙了蹙眉。
沈子枭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说道:“我知这飞镖有毒,早些时候已服用过浅碧为我配的避毒丸。”
江柍却摇头,心疼地看着他:“我只是在想,伤这么重,你怎么不喊疼呢。”
沈子枭目光一敛,似是出了神。
江柍未等他说什么,便往他伤口上泼了半碗酒。
他只战栗了一下,握紧拳头的那条手臂青筋暴起。
她强迫自己不去分神,专注地把簪子插进他的肉里,翘出一小截飞镖,再用力一拔,一整枚飞镖悉数被她剜出。
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来,他自始至终一声未吭。
江柍用一块绸布堵住血流。
又从白瓷瓶里倒出一粒丸药,这药还是在赤北她肩膀受伤时浅碧为她所配,自从那日浅碧使坏给她服了春.药后,她便自己收着那些药。
她试图把药塞进沈子枭的嘴里,却见他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
江柍心一沉,忙问:“你没事吧。”
沈子枭看似疲惫至极,闻言却还是笑了笑:“死不了,我死了,你岂不是要给我当一辈子的寡妇。”
他伸头去含她手上的药丸,吞进口中咽了下去。
江柍眼眶红了:“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
他看她凝重,便有心哄她,说道:“好孩子,不要哭,你亲一亲我,我就不疼了。”
江柍望着他,眼底雾气蒸腾,翘长浓密的睫毛承不住一滴泪珠。
她含着泪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角,他的大掌在她后背上轻轻地拍,说道:“乖,帮我包扎起来。”
吃过那颗药丸,他的血已慢慢止住。
她忍住泪,拿掉已被染红的绸布,又用沾了酒的另一块布轻轻为他擦拭,他闭上眼任她操劳。
不一会儿,他忽然感觉胸口一凉,他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她含了一口酒,像只小猫在舔舐亲吻他的伤口。
他愣住了。
脸上一凉,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湿了。
他生怕她看见,一手忙擦掉泪痕,一手抚摸她不知何时散落的长发。
远处的鹧鸪尚在啼叫着,近处夏虫唧唧,此起彼伏,漫山遍野的风将这些声响吹散又拢起,悉数送到耳畔。
沈子枭的血终于全都止住了。
江柍最后一块绸布为他包扎起来,又从裙裾上撕下几绺布条,把干净的绸布紧紧缠住。
没多久沈子枭便起烧了。
江柍怕极了,她一直在喊:“你不要睡。”
可他就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在梦魇,一直在喃喃呓语。
一会儿急声呼喊“父皇!父皇……”,一会儿又说“爱爱你先走”,最后激动起来,差点挣开伤口,说什么“独孤曜灵我杀了你”。
江柍知道那独孤曜灵正是梁国公主的名字,想到他曾为质子必定受她不少折磨,便把他搂进怀里,像母亲哄孩子那样哄道:“好了好了,你不要怕,有我在,没事的。”
他好容易才平静下来。
而那时已是满头大汗,几近虚脱。
江柍用酒为他一遍遍擦拭身子,她暗想,若是附近有溪水就好了,她就可以把自己沾湿再来为他降烧。
周围一片寂静漆黑,山林间连风声都鹤唳,放在往日她定会害怕,可这会子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沈子枭的伤势上,反倒无暇顾及其他。
沈子枭一直到次日清晨才退烧。
他睁开眼,只见江柍伏在他的身旁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截儿半干的绸布。
他毕竟从小习武,昨晚又得悉心照料,因此伤势来得凶猛,去得也迅速。
他基本已大好,想掀开被子下床,一动弹便把她惊醒了。
她抬头看他,脸上还有印痕,眨眨眼发现他已清醒,精气神也不错,便笑:“你醒了。”
沈子枭说:“嗯。”
她问他:“你现在还难受么。”
沈子枭说:“再没有比此刻更好受过了。”
江柍怔了怔。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你辛苦了,本该让你歇息,但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天已破晓,不如我们快些找路离开。”
江柍垂眸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他说,“好孩子,不要哭,你亲一亲我,我就不疼了”。
她亲吻他的伤口。
他却哭了。
第64章 裙下之臣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团团落日树, 耿耿曙河天,时光于明夜交替间缓缓流逝。
清晨的山野被朦胧光泽笼罩,密林深处露水氤氲, 草木之气浓郁沁心, 树木葳蕤, 枝叶交错, 毫无昨夜的凄厉阴森之象,唯余蓬勃盎然。
沿着太阳往前走,忽闻激流湍急, 走近一看竟有瀑布飞流直下, 一条小河溶溶荡荡, 蜿蜒而流,几丛野花树开得如火如荼, 如喷火蒸霞一般, 落花漂浮在水面上, 别有幽情。
“这水的流向和昨日驻扎之地的溪流一致,想必我们沿着河流而下便能找到出路。”沈子枭说道。
江柍点头说:“都听你的。”
于是二人顺流而下。
边走边闲聊什么,话赶着话便聊到昨晚沈子枭起烧的场景,江柍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忍了许久,还是耐不住好奇心问了出来:“你昨晚梦魇, 叫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沈子枭很平常说:“谁。”
江柍说道:“独孤曜灵。”
沈子枭微顿了顿, 只是一刹,可江柍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你……你从前是否和她有过什么?”
“你想多了。”沈子枭有些严厉。
江柍微怔,沉默了下来。
沈子枭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她再开口, 不由转头看了一眼她, 她有些闷闷不乐, 他想了想说:“我恨过她……不过也只是从前恨她,自从攻灭梁国之后,我便当她是无关紧要了。”
“是吗,那为何你还会在梦中呼喊她的名字。”
“因为那段日子永远是我的噩梦。”沈子枭说道,“此前我一直回避那段时光,可后来绪风告诉我,对于人生中发生过的坏事,若不能遗忘,便去直视它们,唯有如此方才能放下它们,于是我不再回避。”
不愧是谢绪风,这些话想必是他会说出口的,且以宠辱不惊的语气说出口。
江柍笑笑,又问:“那她对你呢?”
沈子枭停顿一下,才说:“她后来爱上了我。”
他这样说,江柍忽感呼吸凝滞。
她不觉得有多意外,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无措之感。
“那时在梁国,我的一半屈辱都是她给的,所以我恨她,她没有玩死我,倒有些佩服我,于是竟爱上了我,我便假意也爱上了她,后来利用她,进攻大梁。”沈子枭把这些一五一十说与她听。
江柍只觉心惊肉跳:“你杀了她?”
“不。”沈子枭露出一抹残忍的笑,“让她死太便宜她了,我只是毁了她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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