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大地一片沉寂,整个村子都淹没在黑暗中。
吉苏坐在草棚门口一堆熄灭了的火堆旁,他的手在流血,他用腐烂的龋齿撕下了破烂衣裳的衣角忍着剧痛一圈又一圈地包扎着,又从破旧的蛇皮袋里拿出一支皱巴巴的旱烟抽着。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师尊(印度人常常把鹦鹉当做指点迷津的导师,称呼为师尊)”。他是美如天仙的邻镇金匠的女儿蒂尔帕勒巴的爱人,他们还没有正式的名分,只是偶尔会在那黄叶飘落的河岸荫滩上私会。村民们有时会在河边见到他们的影子,叫奈乌尔的鳏夫有几次见到他们,就嫉恨地警告他们说如果再让他看到他们私会,他就把他们私会的事告诉吉苏和蒂尔帕勒巴的父亲(在种姓制度森严的印度传统社会里,男女是不允许谈恋爱的,到了要结婚的年纪,亲戚会介绍一个同阶级的女生,双方父母满意了,才能结婚)。
他是个佃农,位阶是首陀罗,家里除了几个瓦盆瓦罐和一个瘸腿的父亲之外,别无他物。而他心爱的姑娘是金匠的女儿,是吠舍,甚至比一些刹帝利的没落贵族还要有钱。但他爱她,他觉得他可以为她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但是他觉得仅仅只是他觉得。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并不是你所觉得的那样。
五年前,一名叫乔特里?伊德尔德?阿里的封建大领主管辖了他们所在的区,乔特里的祖上在莫卧儿王朝时代曾为英国政府忠心效劳,如今终于不负所望得到了这个领主地位。乔特里头脑精**黠,野心勃勃,又善于经营管理,他的领地在短短几年里扩大了数倍。现在,在这个地区,他既是腰缠万贯,声望也是如日中天,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英国官员到这个地区来巡视时,第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就是到乔特里先生家里来向他问候献礼。不过乔特里先生本人却不到任何英国官员那里去献殷勤,即使是高级专员也是如此。他从来不出入法庭,也不出席什么会议,他认为在官员面前拱着手唯唯诺诺有失自己的尊严。他尽量避免诉讼的麻烦,即使自己吃点亏也在所不惜。诉讼这种事情完全掌握在律师和辩护人手里,他们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当那位大领主听闻了蒂尔帕勒巴的父亲精湛的手艺,想雇佣他为自己的私人金匠而去逛店面的那天,大领主看到了貌美如仙的蒂尔帕勒巴,垂涎于她美貌的大领主想收她为自己的丫鬟,还说如果她愿意从了自己,自己可以给她声望和珠宝,让她变成刹帝利贵族。
深爱着吉苏的蒂尔帕勒巴几次狠心拒绝了有着狭隘教派主义习气的大领主,大领主含恨而去,目光灼灼,跳动着叵测的凌厉光芒,像是准备向猎物发动进攻的娜戈(印度语中娜戈就是蛇)。
果然,几天后,大领主以日进斗金的金匠理应多征收赋税为由带着他的雇兵前来强行征税,以贵族的一贯手段逼迫金匠交出自己的女儿,深爱自己唯一女儿的金匠虽见领主势大气粗,不肯妥协,却被大领主用盆罐打成重伤,苍蝇在他的脸上飞来飞去,凝固的眼珠直愣愣瞪着领主,打碎了牙齿的他还是不肯撒手屈服于领主的淫威,哭成泪人的蒂尔帕勒巴为报父恩还是挺身而出,自称愿将自己的蒲柳之姿献给领主以赊轻赋税。
领主欣然而受,雄赳赳气昂昂,满面容光。
种姓制度的枷锁束缚了爱情和自有,乃至人性的光辉,心怀悲痛的蒂尔帕勒巴不愿把事实告诉吉苏,为了让他忘记自己,在离去前,蒂尔帕勒巴偷偷在她每天做五次祷告时需要诵读的《古兰经》里夹了一封信,托她所熟识的洗衣匠送给吉苏。
三天后,当吉苏颤着双手打开信件时,他看到了蒂尔帕勒巴留给他的话语:
“如果你真正爱我,那你就去把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带给我。到我的面前来,那时我将接受你的爱。如果你得不到那种东西,那你可得当心,千万别到这里来,要不我会把你吊上绞架的。”
吉苏性情直率单纯,他以为自己心爱的女孩回绝自己只是因为自己那低贱的皮匠儿子种姓,悲痛万分的他甚至裹着白色的裹尸布冒充尸体躺上了尸床,想冒充尸体去火葬以此泄愤。谁料那晚天降暴雨,竟将他身下尸床的竹节和裹尸布淋了个透湿,烧尸火没能点燃,吉苏逃过一劫,醒来的他仰望蔚蓝色的天空,只见苍云浮玉,洗尽铅华,尘世间的一切都写在云上。他心有所感,心想必是毗湿奴保佑自己,希望自己不半途而废,想让自己和蒂尔帕勒巴在一起,于是他爬地而起,决心不再轻言放弃,他要证明自己。他没有钱财与贵族血统,但是他有一身的胆和一腔热血,只是他学识短浅,不知道蒂尔帕勒巴所说的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于是他在村口边草棚门口蹲了良久,沉沉思考,最后依然毫无头绪的他只好诚心请教他肩上的师尊,道:
“师尊所授,与天赐同。还求师尊指点迷津,为我引路。”
谁料这绿头红喙的长尾鹦鹉真当是通晓人性,灵性极强,居然真的扑打双翅,怪叫着飞起,为他开山指路,指点迷津,吉苏心头大喜,便带着平日里推磨、割草、卖面粉赚来的一点卢比和一蛇皮袋的大豆追逐着鹦鹉一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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