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岑风问:“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事实上如果不是不放心阿绥一个人坐牢,昨天他就该离开了。
阿绥闻言静默一瞬,然后翻身看向了许岑风,他的语气依旧单纯,就像天边漂浮的白云一样柔软,此刻却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平稳:“岑风哥,我们都有要等的人了,你想去找北部的朋友,我想等白兰德醒过来,然后和他一起去找三爷爷。”
阿绥说:“我不能拖着你了,以后一有机会我就去北部找你。”
白兰德应该会救他的吧?
就算救不了,阿绥也不怕。萨利兰法没有死刑,他也没做什么坏事,回头真的被抓进去,也关不了几天。
阿绥一直在胡思乱想,带着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担忧,但总算没以前那么茫然无措了。他想起胖厨子说白兰德在隔壁星舰养伤,伸手在床边悄悄比了一段距离:
原来他们挨得一直很近……
白兰德伤势太重,昏迷了三天才从沉睡中缓缓苏醒。他只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而梦境中只有阿绥被自己的虫形吓得慌张逃离的情景,但对方最后似乎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
记忆太过混乱,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负责看护的军医只见病床上躺着的雌虫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了一瞬,然而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情况,下一秒白兰德就睁开双眼,倏地从床上坐起了身:
“阿绥——!”
军医见状吓了一跳:“白兰德少将?!”
白兰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浅蓝色的瞳仁原本呈现细小的针尖状,带着野兽独有的冰冷凶残,直到听见军医的呼喊声才终于慢半拍回神。他的瞳仁缓缓扩大正常,环视四周一圈,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纱布,怔愣出声问道:“……这是哪里?”
声音沙哑破碎,像被烈火炙烤过一样。
军医检查了一下白兰德后颈的虫纹,又伸手试探了一下温度,这才低声解释道:“白兰德少将,这是军队暂时驻扎的营地,搜寻小队几天前在野外把您救了回来,阿克斯少将命令我们好好照顾您。”
野外?
搜寻小队?
白兰德努力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大脑却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把攥住军医的手腕冷声问道:“只救了我一个吗?他们有没有在野外发现一只黑发黑眸的雄虫?”
军医一愣:“黑发黑眸的雄虫?是星盗吗?阿克斯少将前几天捉了一批星盗回来,里面刚好有两只黑发黑眸的雄虫……”
他话未说完,就见白兰德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踉跄起身,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少将,您要去哪儿?!”
白兰德生怕阿绥出事,捂着肩头的伤口皱眉问道:“关押那两只雄虫的地方在哪儿?带我过去。”
这只舰队虽然归属阿克斯调派,但白兰德与他平级,拥有一定的指挥权。军医不敢违逆,只能带着白兰德换了身干净衣服,领他一起去了关押星盗的那艘星舰。
阿绥和许岑风是雄虫,待遇难免特殊一些,别的星盗都是十几只虫挤在一个狭小的监牢里,只有他们两个住单间。
阿绥以前闲不住,最近两天却格外安静,总是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思考人生。他耳力灵敏,忽然听见走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疑惑嘀咕道:“嗯?有人来了?”
这艘星舰是关押重地,除了送饭的胖厨子能偶尔进来一下,普通士兵根本不允许靠近。这次的脚步声很杂乱、很轻,和胖厨子不太像。
阿绥透过栏杆看去,只见一名守卫忽然打开了门锁,铁质的推拉门“哗啦”一声打开,露出了外间“来访者”的身形。
门外站着一名年轻的雌虫少将,对方身形颀长,穿着一身白色的军装和黑色长靴,莫名透出了几分冰冷的禁欲感。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失血过多的苍白面庞,金发蓝眸,带着与那身冷硬军装截然不同的清俊温润,赫然是白兰德。
“白兰德?!”
阿绥见状诧异从床上坐起了身,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忽然来这里。在监牢里关押的这几天,阿绥一直希望白兰德能早点醒来救他,但等真正见了面,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白兰德偏头看向守卫:“你们都下去。”
守卫闻言有些犹豫:“少将……”
白兰德的声音冷了几分:“下去!”
守卫心想里面关着的只是两只柔弱雄虫而已,应该对白兰德造不成什么伤害,犹豫一瞬还是退出去了:“我就在门口守着,您有事可以直接吩咐。”
白兰德眼见守卫离去,这才迈步走进监牢,他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落在了阿绥身上,有惊喜,有担忧,又无措,最后又化为了一种复杂万千的情绪。
“阿绥……?”
白兰德走到阿绥面前,皱眉低低出声,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不安。他试探性抬手伸向阿绥,似乎是想碰一碰雄虫的脸颊,但不知为什么,又迟迟没有落下去。
他不确定雄虫会不会害怕自己……
第148章 克服
白兰德的迟疑和犹豫是如此明显,指尖在空气中微不可察颤动了一瞬,透过光影却只能触碰到一片跳动的尘埃。
他最后还是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雄虫的脸颊,很轻、很柔……
阿绥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本能,后背瞬间僵硬起来。他那天晚上虽然大着胆子抱住白兰德把对方拖出了深坑,但完全是因为担心对方有生命危险,事后想起来仍是惊魂未定。现在冷不丁对上白兰德浅蓝色的眼眸,他总是想起那只庞然大物冰冷的复眼,后背毛骨悚然。
腿哆嗦,手也在哆嗦。
白兰德心思细腻,敏锐察觉到了阿绥的僵硬,心脏一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抬眼注视着阿绥,原本浅蓝色的眼眸也一点点褪了颜色,在阴影中只剩一片捉摸不透的情绪:
“你在害怕我?”
阿绥闻言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摇头解释:“没……没有……”
但发颤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
白兰德闻言无声闭目,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就像乌云密布的阴雨天,随时会落下一场潮湿的雨。他重新睁开眼,垂眸时看见了阿绥发颤的双腿,伸手覆住对方的膝盖,阿绥果不其然又是一僵。
阿绥快哭出来了:“我真的没有怕你……”
都怪他的腿不听话!
白兰德却仿佛能读懂阿绥的心思,低声喃喃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不是早就提醒过阿绥了吗?千万不要回头看。
但这只雄虫还是回头了,并且害怕他的虫形。
白兰德原本是倾身蹲下的姿势,此刻却缓缓站直身形,与阿绥调换了高度位置。他垂眸睨着这只略显委屈的雄虫,冰凉的指尖轻轻拨开对方额前的碎发,低声意味不明道:“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回头看吗?”
声音仍是温柔的,但就像外面飞扬的雪花,带着丝丝入骨的凉意。
这件事不能怪阿绥,白兰德知道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无边蔓延的阴郁,也不想见到阿绥害怕自己的模样。
许岑风原本一直躺在床角当隐形人,忽然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悄然睁眼看向他们那边,结果就见阿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支楞起身形要多僵硬有多僵硬,而白兰德的大半张脸浸入阴影中,情绪难测。
许岑风:“……”好像黑化了呢。
不过和他没关系。
许岑风默默翻了个身,继续闭眼睡觉。
出于小动物的直觉,阿绥敏锐发现了白兰德身上低沉的气息,他怕对方伤心,连忙伸手攥住白兰德的衣角解释道:“我怕你受伤在雪地里晕倒,所以才跑出去看的。”
阿绥也后悔了,早知道他当初就该听白兰德的话在林子里乖乖待着,果然好奇害死狗qaq。
白兰德见阿绥攥住自己的衣角,指尖轻动,似乎想做些什么。此时外间却忽然传来了守卫略显紧张的声音:“白兰德少将,不好了,阿克斯少将好像过来了!”
监牢是军营重地,按理说闲杂者一律不许入内,白兰德虽然是少将,但私下面见囚犯到底不妥,很容易被怀疑暗中勾结。
白兰德闻言皱眉看了门外一眼,只能暂时先离开牢房,以免被阿克斯察觉什么端倪,而守卫也及时赶过来重新锁上了牢房,内心哀叹今天值班的为什么会是自己,被发现了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白兰德一走,牢房又重新恢复了刚才的安静。
阿绥低头看了眼自己还在哆嗦的手,然后恨铁不成钢的重重打了一巴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而一直躲在墙角装死人的许岑风此时也终于按捺不住吃瓜的心情,窸窸窣窣转身看向了阿绥:“你那么怕白兰德做什么?”
对方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又不像法厄斯那么生人勿近。
阿绥低头懊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虫。”
许岑风:“……”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许岑风斟酌了一瞬,试图安慰阿绥:“阿绥,其实人类也是由猿人进化过来的,无论是我们,还是白兰德,本质上都是动物,没什么可怕的。”
人家都没怕你是只猴,你干嘛要怕人家是只虫?
说话间,只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原来阿克斯少将又抓了几名流窜在外的星盗回来。为了便于审讯,他将两艘星舰上的囚犯重新打乱调整了一下,黑鹰联盟和克莱特联盟的成员全部混住关在一起,这样可以避免他们拉帮结派和私下串供。
至于这两个星盗团伙互相看不顺眼,经常打架斗殴的问题,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阿克斯每天都会定时巡视一遍阿绥和许岑风所在的牢房,没有别的原因,根据朱利安他们的汇报,这两只雄虫似乎身手不俗,而且又身兼头目职位,不得不让他警惕几分。
但阿克斯每次经过牢门口的时候,那两只雄虫永远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只在抑郁,一只在睡觉,看起来相当颓废。
今天依旧如此。
区别在于那只抑郁的雄虫把阵地从床上转移到了墙角,背对着门口默默蹲在角落不知在干什么,而那只睡觉的雄虫则趴在床尾低声和他说着话。
阿克斯听不太清他们讲了些什么,也不担心他们会做什么小动作。星舰四周都是铜墙铁壁,那两只雄虫总不可能挖个洞出来逃狱。
如果不是萨利兰法对于雄虫的保护已经极端到了一种变态的程度,阿克斯少将更想给他们戴上电子镣铐,那样他也许会更放心。
“好好看着他们,一有异常就向我汇报。”
阿克斯少将吩咐了守卫一句,这才转身离开监牢。他原本想探望一下昏迷中的白兰德,结果没想到去的时候对方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让军医处理弹片在后背留下的伤口。
“白兰德。”
阿克斯不免有些讶异,他步入星舰在病床边落座,扫了眼白兰德后背的伤口:“你什么时候醒的,伤势怎么样了?”
白兰德眼见阿克斯走进来,示意军医退下,他拉起褪到臂弯处的衬衫,却只回答了阿克斯后面一个问题:“没事,过几天就可以痊愈了。”
阿克斯总觉得白兰德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问出了这段时间一直藏在自己心里的疑惑:“你失踪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群星盗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白兰德垂眸系上扣子,似乎不欲多言:“没发生什么,我不小心中了他们的埋伏,被抓起来关了一段时间,后来趁乱逃出郊外被你们救了。”
阿克斯冷不丁出声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去了监牢?”
白兰德闻言扣扣子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阿克斯,却见对方正皱眉紧盯着自己:“你难道没发现自己身上有雄虫的信息素味道吗?”
整个军部营地关押雄虫的地方就只有监牢,白兰德经过这几天的治疗,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好不容易淡去了,然而刚才靠近时阿克斯又在他身上闻到了那种味道。
很淡,却无法忽视。
南部雌虫的听力和嗅觉一向是众多部族里最敏锐的,白兰德不可能没发现自己身上的气息,但他刚才却不小心在阿克斯面前露了马脚,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已经对这种气息熟悉到了骨子里,无法产生任何排斥感和异样感。
白兰德闻言缓缓放下手,片刻后,忽然低笑了一声:“阿克斯,你的鼻子还是这么灵。”
阿克斯沉声问道:“为什么?”
阿克斯一向公私分明,如果让他知道白兰德和阿绥有牵扯,一定会想办法隔开他们,所以白兰德不会告诉他太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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