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听了两句,一头雾水:“你别急,你说什么?说慢一点……”
那小孩又滋哇一顿乱叫。
祁景被他拽着走不开,但又听不懂他说什么,心想这么难懂,难道说的是南方话?
“你说普通话可以吗?要不你比划也行……”
他还在狼狈的和小孩周旋,楼梯下忽然来了一个大人,那女人脸颊粗糙,饱经沧桑,原本还满面惊喜,看到那小孩拉住他的手,瞬间变了脸色。
余习……
“你干什么?”她大步上前,一把把小孩拉了过去,护在自己身后,一边警惕的瞪着祁景。
祁景顿了顿:“这是你家小孩吗?”
女人说:“是,怎么样?”
“他刚才一直拽着我,像要和我说什么。”祁景看着她把小孩抱起来护的牢牢的样子,皱了皱眉,不会这么巧,给他碰上了一起拐卖儿童的吧?
“您有他的身份证吗?能给我看一下吗?”
女人脸色更难看了:“你谁啊?当自己警察?多管闲事!”
她说完就赶路似的急急的往陡峭的台阶下跑了,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拐角。祁景下意识要追上去,李团结在他脑海里提醒:“孔寅已经走远了。”
祁景往外面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不行!我觉得这女的有问题!”
李团结阴阳怪气:“看不出你还是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
祁景一边从居民楼布满杂物的小巷寻找那黑色的身影,一边随口回道:“那是,我谁啊!”
女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抱着孩子一头扎进了小巷口,祁景四下看了看,转头抄了个进路,爬过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木壳箱,那女人刚要冲出小巷,就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身影堵了回去。
祁景步步逼近:“你是不是拐卖儿童的?”
女人虚张声势,尖声叫骂道:“哪里来的滚哪里去!别人的家务事也要你管,闲的啊!”
祁景说:“你再不说清楚,我就报警了。”
女人面色几经变化,忽然扭头就跑,祁景哪能让她得逞,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了她的衣袖,拉扯之间,小孩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尖叫。
祁景把小孩抱了起来,女人厉声道:“还给我!”一边对着他又踢又打,又抓又挠,祁景被她挠出好几道血痕,只好抓住她的手腕往地上一甩。
女人跌倒在地,咬了咬牙,忽然张大嘴哭叫了起来:“抢劫啦!抢劫啦!救命啊——”
祁景都懵了:“你真是——”好几个词语在他脑海里晃了几遍,“疯婆子!”
忽然,李团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孔寅!”
祁景连忙回头,就见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孔寅正弯腰上了一辆车,车门关上,疾驰而去。
来不及思考,祁景赶紧跑出了巷子,任由那女人在身后撒泼打滚的叫骂,不断有人探头出来看热闹,他赶紧拦下了一辆计程车,一屁股坐了进去:“师傅,跟上那辆车!”
司机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远处的喧嚣:“怎么了,你犯事了?”
祁景说:“没有!我急!”
司机满面狐疑:“你急什么?小伙子,我可跟你说,年纪轻轻的不要不学好……”
祁景不想再跟他蘑菇了,随口胡诌:“我急着抓奸啊!”他掏出几张钱,“别问那么多了,跟上就完了!”
司机看到红彤彤的毛爷爷,立刻闭上了嘴,把头缩了回去,不过从他那不断从后视镜里打量的眼神看来,就知道他心里肯定自导自演了一处出年度大戏。
车子越开越远,慢慢的,周围的房屋越来越少,景色越来越荒凉,居然到了郊外。
祁景这才发现他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小孩,他有些尴尬,低头道:“没事吧?”
小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祁景只在短暂的一瞬看到了他的眼睛,只觉得那一眼说不出的怪异。
可没等他深究,司机就停下了车:“喏,到了。”
祁景下了车,发现自己正在不知什么深山老林里,时至春日,有的树枝还光秃秃的,有的却已开出了大多大多的花,没有绿,只有一片晕染开的粉,将荒凉的景象簇拥起来,层层叠叠漫向远方,露出一角高高的飞檐。
车一溜烟没影了,只留祁景一个人站在山下。
他迷惑极了:“孔寅来这地方干什么?”
李团结道:“这地方好像有点熟悉。”
祁景想了一会,他走过一段路,看着眼前那条被杂草掩埋了大半的长阶,脸色变了又变:“……这他妈是你和齐流木走过路?”
李团结道:“恐怕是了。”
齐流木曾上万宁宫求助张宁远道人,而后道人仙去,只留给他一个罗盘,现在这罗盘落到了孔寅手中,孔寅又回到了万宁宫……这都什么跟什么?
祁景都想哀叹了:“你是在玩我吧。”
李团结简洁有力的说:“爬。”
祁景只得爬了一级又一级的台阶,路边不知道多少年没清理的野草刮蹭着他的脸,有些石头已经烂掉脱落,陡的地方几乎要手脚并用,他爬的气喘吁吁,才好不容易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原本被埋在花丛中的小楼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座像宝塔一样的建筑,又三面合围起来,看起来有些年代了,在一片荒山野岭中遗世而独立,衬着满山花枝烂漫,仿若仙境。
高高的匾额和楼前碑石都镌刻着三个字:
藏书阁。
藏书阁,说书人……难道这就是孔寅他们的大本营?
祁景把小孩放下了,牵着他叮嘱道:“跟紧我。”
他走上了楼梯,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光线里尘埃飞舞,活像从来没住过人一样,李团结道:“这里变了很多。”
祁景猜测道:“当年万宁宫解散之后,这里应该荒废了许久,后来才在原址上建成了藏书阁,供说书人使用。但他们人都去哪了?”
他们一间一间屋子找过去,还是没有孔寅的身影,更诡异的是,祁景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奇了怪了。”祁景想了想,“会不会这里设了什么障眼法?”
李团结道:“换我。”
祁景又感到了那种灵魂被挤出去的感觉,真是浑身难受,他只能蜷缩在一个小角落,心想,这也太憋屈了,要他是李团结,不想夺舍才怪呢。
李团结寻寻觅觅,他也不管那孩子,小孩就跟在他身后,祁景抽离出了自己的视角看,这孩子走路姿势也有点怪异,弓着腰,一起一伏的,恨不得四脚着地。
不会有什么残缺吧?这也太作孽了。
正想着,李团结就停了下来,正对着一尊金刚罗汉像。那罗汉慈眉善目,面容安详平静,周身却爬着六个胖乎乎的孩童,有的掩耳,有的遮眼,好像在和罗汉玩乐。
李团结指着他笑道:“这里什么都变了,我可还记得你。”
罗汉低眉不语,又好像在颔首致意。
祁景道:“这是什么?”
“六贼戏弥勒,六个小孩分别代表眼、耳、鼻、口、舌、身,意在告诫佛门弟子不要被凡情所染,我六十年前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在意的爬上了莲花座,踩在罗汉身上,伸处一指,对着他的眉心轻轻一点。
祁景清晰的看到一阵灰尘被吹拂开了,呼的一声,罗汉周身轻轻震动,然后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张开了眼。
罗汉的神态还是那样平和,目光却不怒自威,好像又一个幻境被破开,祁景感到周身的景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清晰的意识到,这次不会在原地打转了。
但是李团结却不知为什么退后了一步,他快速的从那个巨大的莲花座上跳了下来。
“我们该跑了。”
祁景:“?”
他向罗汉的方向看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仔细一看,就见缠在罗汉身上的小童似乎少了一个……去哪里了呢?
他一顿,若有所觉的往脚下看去,就见一个胖乎乎的,浑身金光的小童仰看着他,嘴一裂,露出一个格外狰狞的笑来。
李团结已经在跑了,速度好像百米冲刺,那小童四肢着地,像只鬣狗一样追在后面,祁景清晰的听到他看起来肉嘟嘟的手脚和地面碰撞发出清晰的金属之音,要是掐在人脖子上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更要命的是,其他几个小童也跟了上来,爬的飞快。
祁景道:“这他妈又是怎么回事?”
李团结道:“唔……罗汉开眼,幻境消失,但六贼也不能再迷惑他了,只能找别人咯。”
祁景恍然道:“是了,这就是藏书阁的防御机制,说书人虽然隐居世外,不参与纷争,但也难保有心人来破坏……你跑快点!”
李团结已经找到了楼梯,跑上了二楼,然后是三楼,脚步不停,身后叮叮咣咣的声音也一直不停,好像整栋楼都被震动了,他喘了口气:“你现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祁景故意气他:“要不是你没有力量,早就可以正面刚了。”
李团结阴恻恻道:“这都是谁害的?要不是你非要救你的姘头……”
祁景看见了一个屋子,两扇大门紧闭,他赶忙打断了李团结:“看那里!”
李团结跑了过去,手刚抬起来,又顿了一下:“这里的阵法被人破坏过了。”
祁景说:“管不了那么多,先进去!”
刚进去,眼前先是一黑,又是一亮,祁景睁开眼,就见满地烛辉幽暗,地上一个巨大的阵法,被青铜所铸深深印在地面上,四面墙壁到屋顶的书架空无一物,闲置落灰,真正发出光亮的是漂浮在空中的无数竹简,一段一段的,像千纸鹤一样从天顶吊下来。
他被这景象惊呆了,半晌才道:“这也……太多了。”
李团结慢慢走过去,仰头望去,就见一个个字散发着淡淡荧光,那些竹简有的破破烂烂,有的光洁如新,有的只剩了几只竹片,但在那下面的地板上,刻在清晰的年份,记录着过去的岁月。
“五五,五六……六零。”李团结念着数字,“是这里。”
他看着这一卷记录着过去的故事的竹简,微光打在他的脸上,表情平静又晦暗不明,祁景心想,他会不会也有近乡情怯的感觉呢?
可问题是,这竹简也吊的太高了,最近的离地面也有两米多。年份越久的越高,用几根细细的线揽着,他们只能与它遥遥相望,好像看着银河。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们身后窜了出去,几下爬上了旁边的书架,身手矫健极了,越爬越高,转眼就到了看不清的地步。
祁景这才意识到那个小孩一直紧紧的跟着他们,刚才匆忙逃窜,差点把他忘了。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叫道:“你干什么?危险,快下来!”
李团结却道:“等一等。”
果然,那小孩爬到了最高处,扯着最近的一根绳子一荡,无数竹片互相击打,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好像风拂过了一片不一样的竹林。
小孩就着荡出去的走势,抓住了另一跟线,这样辗转腾挪间,竟已到了他们站着的竹简下,一伸手,将那最上面的一卷扯下来了。
线轻轻晃动,小孩原路返回,那晃动还没停止,一卷竹简已经递到了李团结眼前。
李团结垂眼看着他,伸手接过,竟然说了一句——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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