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寅看了他一会,表情有些复杂:“你最好不要陷太深。你难道不知道,他的师父……”
“我知道。”祁景吸了一下鼻子,借低头掩去了情绪的激动,“江逾白死在了穷奇墓的坍塌里,但无论是我,还是江隐,都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顿了一下,又问:“这一段,你们的人也看到了吗?”
孔寅道:“天机不可泄露。而且,我所拥有的只是一部分故事,只有和别的说书人拼合在一起,才能窥得全貌。”
祁景沉默了一会,好像在想什么,良久,他问道:“那你有齐流木时代的故事吗?”
孔寅还没有回答,外面就进来了几个小护士,祁景这才注意到他被送到了一家条件简陋的医院里。
护士看到他就说:“病人醒了,怎么不通知我?”她叫来了医生,上前检查了半天,一会问他这痛不痛那有没有感觉,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一脸凝重的将孔寅叫了出去。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祁景已经被扶了起来,勉强倚靠在床的靠背上。
“怎么样?”
孔寅表情有些奇怪,祁景说:“直说吧,我受得住。”
孔寅道:“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虽然挺严重,但也不至于瘫痪,现在这种一点也动不了都状态是不正常的,他们也没有办法,建议你转院观察。”
祁景道:“不用了。”
“穷奇这次受到了很大打击,我的伤不是外在的,基本上已经可以放弃治疗了。”
孔寅坐下来,观察着他的表情:“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祁景看了他一眼:“我要和你一起走。”
孔寅:“?”
祁景说:“你说我活着还有用,但我现在这样的状态,什么也做不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的看着孔寅,“你既然救我出来,就带我走,让我发挥我真正的作用。”
孔寅看着他的眼睛,少年人的瞳孔很亮,在短短一天内失去了一切,也没有什么歇斯底里的颓唐,眼底平静而压抑。
他停顿了片刻:“……你必须在一周之内站起来。罗盘已经指向了新的方向,我没法带一个废人上路。”
祁景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已经没有再商量的余地,点了点头。
他们又说了些话,孔寅告诉祁景,在那一天之后,他又去青镇看过,那里的雾已经散了,冤魂怨魄却还徘徊不去,硕大的土坑活像乱葬岗一样,阴气森森,做了几场法也没用,正常人经过都要被魇住半晌。
他问:“你还要回去看看吗?”
祁景沉默了片刻,摇头:“不必了。我要去找他们。”
这是直接否认了他的朋友们有可能被埋葬在那里的事实。孔寅不知道他的坚持是哪来的,是真的相信,还是自己骗自己,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这天夜里,祁景总感觉心绪难安,刚眯着了一会,又反反复复做起梦来。
虽然已经知道了江隐的理由,他的脑海里还是不停放映着那个画面,江隐的目光好像有了一千种意味,有没有一点不舍呢?
他顶着暴雨头也不回的跑远了,那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感觉,像深入骨髓一样刻在了他的身体里。
梦中他还在叫着别走,明明江隐跑向的是死路一条,他还是想跟上去。
即使在那个时候,他最害怕的也不是自己会死,而是这样的浩劫中,江隐也不知如何脱身。
他终于迷迷糊糊的将最想说的说了出来:“同生共死,不好吗……”
“不好。”
祁景猛地惊醒过来,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呼吸着,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什么,呼吸一窒,又用力咳嗽起来,差点没背过气去。
李团结坐在对面的病床上,他的身形飘渺,透明的宛如游魂,但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斜斜挑着嘴角,嘲笑似的看着祁景:“别激动。”
祁景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你没事?”
“事大了。”李团结说,他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像出了多大的事,倒像随口打招呼一样,“我要消失了。”
祁景快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了:“你说什么?”
“别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李团结笑笑,“我既然说了,就有办法解决。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祁景警惕道:“什么办法?”
李团结道:“那十几道天劫劈去了我大半修为,之前的所有韬光养晦,休养生息,都成了狗屁。要不是你非要替那小子硬抗,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我的残魂一直寄人篱下,与你的共生一处,现在,你少不得要付出点代价了。”
“以魂饲鬼的法子,听说过吗?”
祁景的心重重一跳。很久以前,在江隐能驱使鬼魂的时候,他怀疑过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让这些鬼魂俯首称臣。就像用胡萝卜去引诱驴往前走,那饵料就是人的魂魄。
祁景深吸了口气:“你要怎样,直说吧。”
李团结道:“很简单,我的魂魄需要静养,你要自愿把地方让出来。这样一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用你的魂魄滋养我的残魂,我才能恢复,你……也不会是这个废物点心的样子。”
“好。”
李团结眉头一挑:“答应的够快啊。”
祁景道:“我还有其他选择吗?”他用了下力,手指连床单都没碰到,“现在的我,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你要什么割地赔款的协议我都同意。”
他好像终于理解了江隐的执念——
“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李团结看着他,又道:“还有一点,既然我已经光明正大的入住了,一定会有出来活动的时间,你懂吗?”
祁景嘴角一抽:“懂了,就是鸠占鹊巢呗。”
李团结道:“这叫平分秋色。”
祁景懒得和他争吵了,李团结也闭上了嘴,身形疏忽间就不见了,随后,祁景就感到一种尖锐的疼痛从身体深处传来,好像有什么在粗暴的推挤着他的灵魂,那种排斥感让他青筋都暴了出来,细细密密的黑色花纹爬上了他的脸。
李团结说:“别抵抗。”
祁景只能咬紧了牙,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魂魄被侵蚀掉,挤进来一个凶煞的残魂,像破碎的瓷片在嫩肉里搅动,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祁景汗都下来了,断断续续的说:“我感觉……我精神上被强奸了……”
李团结好像思考了一下这话的意思,随后笑道:“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到了话尾,他的声音已经是从祁景的嘴里出来了。
重新掌控了一具货真价实的肉身的感觉很奇妙,李团结想要起身,谁知也只是手指动了一下。
他脸色一黑:“什么破烂.儿。”
祁景咬牙:“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身体不由自己控制,寄人篱下的感觉,别提多难受了,只能抓着话头刺李团结,“我看你也不是没感兴趣的人,比如……”
他缓缓说出那三个字:“……齐流木?”
李团结顿了一下,他的沉默有点久,久到祁景都有点打鼓起来,这是要承认了吗?
作为一个直了二十多年的大老爷们,猜测归猜测,要是真板上钉钉了,他还是有点五味杂陈的。不说同是男人,这一人一妖要是真搅合到了一块,不知为什么,有种搞到真的了的感觉。
李团结终于开口了,短促的一声嗤笑:
“我会看上他?”
祁景松了口气,回想了一下梦里的场景,又感觉不对:“你们两个看起来,很……亲密。”
李团结道:“就算我失忆了,眼光也不至于差到那种地步。一个男人……”
他觉得很可笑似的,话都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祁景思索了一下:“你不会是怕他已经是你的宿敌了,要是再对他有兴趣,你就又输了一着吧?”
李团结哼道:“要是他真有那个本事,我倒想要见识一下。”
祁景感觉身体的主动权慢慢回到了他手中,微微松了口气。
他其实不太明白李团结到底想要什么,这个凶兽在六十年前选择了帮助齐流木,他追求绝对的力量,扭转乾坤,一念生死,好不快活。
可现在物是人非,四凶早就灰飞烟灭,这些老家伙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了回来,看起来又要斗个天翻地覆。摩罗这个香饽饽,穷奇理应也想分一口。
但他又在关键时刻选择了祁景而非江逾黛,祁景总觉得,他比起摩罗,像是更想理清楚这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似的。
第222章 第二百二十二夜
七天之后,祁景终于从瘫痪状态恢复过来,虽然还是虚弱,但已经能上路了。
他们避开了直呼这是一个医学奇迹要拉着他观察的小护士,离开了医院后,一路向西,过了湘之后就停下了。
罗盘指向的明显是这一带,但摇摆不定,几天的停留后,孔寅决定先回自己的老家,准确的来说,是大本营。
祁景坐在小旅馆的床上,他消瘦了不少,轮廓硬朗了很多,显得眉眼更加深邃。他正用肩膀夹着电话,另一手收拾着衣服,一冬过去,人们都换上了薄衫,他的行李也就一个背包。
每天都风尘仆仆,不知不觉,春天已经到了。
“嗯……嗯,我们都很好,不用担心。还有些事,就这样,保重身体。”
挂了电话,孔寅问:“你爷爷?”
祁景点了点头:“在外面这么久,他有点担心。”
孔寅道:“你没和他说这些事?”
“没有。”
对上孔寅审视的目光,祁景将背包拉上:“等我找到他们,会和他说的。”
孔寅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有事要出去,你自己休息一下吧。”
祁景试探道:“去哪儿?找你的小伙伴去?”
孔寅用那只可怖的青灰色眼睛瞥了他一眼:“这你就不用管了。”
他起身离开了,房门悠悠阖上,李团结道:“还不跟上去?”
祁景说:“稍安勿躁。”
他们住的这个旅馆有两层楼,在居民区的犄角旮旯里,又破又旧,整的跟个贫民窟一样,一层踩上去咔嚓咔嚓的铁梯子通向楼下,掉漆的墙上还有几只旁逸斜出的小花,顶着料峭的春风在一片脏污里独自绚烂。
孔寅的解释是要低调做人,祁景才不信他,他严重怀疑是为了省差旅费。
他等了一会,估摸着孔寅已经走到楼下了,这才推门出去,结果刚下两级台阶,就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那是一个特别瘦小的孩子,带着很厚重的帽子和口罩,全身上下都用厚棉服包裹着,在这个季节显得不太寻常。
祁景说了声抱歉,伸手想把他拉起来,但那小孩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力气大的要命,嘴里“啊啊——”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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