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晞想,这便是基因的强大之处。
她的目光落在卫琴的脸上,那烫伤疤痕横亘在脸上,狰狞可怕。她想,也正因为基因的强横,卫琴约莫是发觉沈宝音逐渐长开之后跟她越来越像,便自己弄伤了脸,免得被人看出来。
不然,一个在沈府待了多年的忠仆,当年又对夫人有恩,在沈府只会是养尊处优,做什么能把脸烫伤这么一大块?
沈晞又看向一旁震惊又无措地抹眼泪的沈宝音,漫不经心地想,或许旁人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沈宝音知不知道这一切了。以卫琴对沈宝音的母爱,哪怕沈宝音早有所察觉,她也绝无可能供出沈宝音。
赵怀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他先说他当时邀请沈晞回京的做法没错,这不先近距离看了一场大戏?
他故作惊讶道:“没想到还有这么的事,本王真是大开眼界!沈侍郎,接下来你要如何处置?血脉混淆可是大事啊!”
沈宝音闻言,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她搀着身旁的丫鬟,身形似摇摇欲坠,含泪看向沈成胥,却只是脉脉看着,并未出声求情或什么。
沈宝音越是如此,沈成胥先越是心生怜惜。虽说宝音身上流着卫琴这贱奴的血,可宝音是他宠大的,他一时也难以决断该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卫琴忽然站起身,哪怕双脚被绑着也没拦住她蹦跳着一头撞向一旁的廊柱,从那力道来看,是一心求死。
沈晞没有出手,因为她见到赵良已反应过来,一把扯住了卫琴身上的绳子,将卫琴扯得往后倒下,又用先前塞沈勇嘴的破布堵住了卫琴的嘴。
赵良有一瞬间笑得狰狞,他在诏狱见多了熬不过刑想自尽的,可从没有人能从他手里死掉。他拦下人之后很快退回到赵怀渊身边,面容平静,与普通的侍从无异。
赵怀渊啧了一声:“畏罪自尽?是为了保护谁?”
卫琴一瞬间瞳孔震颤,浑身哆嗦起来。
赵良请命:“主子,小人愿情为您分忧。”
沈成胥很清楚赵良的本事,心中一跳当即出声道:“今日多谢殿下相助,接下来的事,下官定会妥善处理,今日天色不早,不敢再叨扰殿下。”
赵怀渊没理会沈成胥的话,他要是愿情,可以当任何人的话是放屁,他啪的一下又打开折扇,笑眯眯地说:“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本王
有的是空闲。”
只是他话音刚落,便见一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跑了进来,后头跟着诚惶诚恐的沈府门房。
那中年男子一见赵怀渊便高声道:“殿下,老奴可算见着您了!皇上在宫里等了您许久也不见您,可着急着呢,您快随老奴去吧!”
作为沈府主人的沈成胥见到来人一惊,先有赵王,再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何寿何公公,今日他府上怎的不请自来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
赵怀渊看向何寿有些不悦,但他皇兄找他,他总不好耽搁,便恹恹地对沈成胥道:“过两日本王再来,沈侍郎可要好好处理此事,什么人该是什么身份莫弄错了!”
可算能送走这尊大神,沈成胥松了口气,连忙摆出恭敬的表情亲自送赵怀渊和何公公。
赵怀渊偷摸朝沈晞一笑,随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他不好让旁人察觉他对沈晞的亲近,但也不能完全不关注沈府的事了,不然沈成胥偷偷把沈晞害了怎么办?
等终于送走赵怀渊,沈成胥才长舒口气,回来见沈晞,沈宝音几人依然站在各自的位置,他都快憋坏了。
不等沈成胥说什么,他眼看着刚跟着赵怀渊出府的赵良又折返回来,心中一颤连忙迎上去客气道:“不知赵统领还有什么吩咐?”
赵良道:“我是来替殿下提醒沈大人一声,倘若您的亲生女儿暴毙,不管是何原因,您都该尽一尽父亲未尽的职责,陪她一起去。”
沈成胥:“……”
赵良说完了威胁,拱拱手转身便走。他觉得自己回来这一趟过了些,这下旁人真要觉得主子对沈姑娘有想法了。只是他主子觉得方才那威胁太过模糊怕沈成胥不放在心上,这才让他再来威胁一次,如此直白,沈成胥总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第8章 赏赐
沈晞听了赵怀渊让赵良转述的威胁心中暗笑,赵怀渊看来是真怕她一个毫无根基之人被害了啊。
想到来京城的这一路上赵怀渊大方又心细,她只觉得老天待自己太好了些,送来老头这金手指不算,还送了一个这么靠谱的靠山。
她不管“赵王”的名声如何,反正她看到的赵怀渊聪明又赤诚,是她最愿情交朋友的那类型。
而且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沈晞很快收回心思,赵怀渊临时离开,但这场真假千金的戏码还没有完呢。
毕竟沈成胥在看到赵王之前确实生出过灭口维持现状的念头,因而此刻他倍感心虚,向沈晞确认道:“晞儿,你与赵王殿下……果真没有交情?”
沈晞想借助赵王的名头让沈成胥有所顾忌,但也不想先此打上赵王的标签,这么会缺少很多乐趣。
她来京城,不先是冲着好玩吗?要是每个人都因为她跟赵王关系好对她避而远之,她还有什么可玩的?
这一点她跟赵怀渊应该算是有所共识,先前他在场时并未言明他跟她相识,以她对他的浅薄了解,他绝不是怕她缠上他,而是怕他的名声影响她。
先前在濛北县时,他还说要给她找个好婆的呢,那自然不能让她的名声有瑕疵。不过她认为她这个在乡下养了十七年的回归真千金着实也不可能有什么特别好听的名声。
沈晞面露诧异道:“我怎么会跟赵王有交情?我先前十七年都在濛北县,见过最大的官便是知县大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还被绑缚着的沈勇。
沈勇被看得一个哆嗦,迅速垂下视线完全不敢吱声。他这一路从濛北县到京城,见到了赵王是如何与沈晞谈笑风生,可偏偏此刻二人都表现得毫不相识,他哪里敢多嘴?
二人相识又不是什么大的把柄,先算被旁人知道了,他们会怕吗?赵王便不说了,一向我行我素,怕过什么?而沈晞……有赵王撑腰,她也不用怕,反而是他自己,一旦戳穿了他们,下场只会比如今更惨!
沈勇回忆起了被赵良折磨的那短短一刻钟,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紧紧闭上嘴巴,只当自己是死了。
沈勇不说,其余人便无法确定赵王和沈晞的关系,沈成胥虽得了沈晞的“否认”,却不敢轻易相信,赵王都为了她威胁要他的命了,还说没有关系,谁能相信?
但转念间,沈成胥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宝音跟韩王世子定了亲,而宝音这个嫡二小姐的身份本该是沈晞的,且赵王跟韩王世子一向不合……莫非,赵王是想要他认下这个乡下来的亲生女儿,然后用这个女儿替换了宝音,以此来羞辱韩王世子?
否则,赵王何必对这等与他完全无关的小事如此上心?他记起方才赵王并未多看他这亲生女儿,显然并非看上了她。
沈成胥脊背冒汗,他未曾想到他有朝一日竟然会卷入赵王和韩王世子的斗法之中!
无论是赵王还是韩王世子,都是他得罪不起的,沈府今日是要大祸临门了!
沈成胥想明白这其中关节之后,连先前心心念念惦记的利用姻亲往上爬都抛之脑后,如今的官位都要不保了,想什么以后!
沈成胥颤抖着擦去额头的冷汗,却见协理大儿媳执掌中馈的韩姨娘姗姗来迟,看到面前的阵仗像是毫无所觉般惊讶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见沈成胥满头汗,韩姨娘赶紧掏出散发着淡淡花香的帕子,温柔地替沈成胥拭去汗水,同时柔声宽慰道:“老爷,身体要紧,有什么事慢慢琢磨便是。”
沈成胥因这么的温声细语而逐渐冷静下来,静儿说得没错,事已至此,只得慢慢想办法。
他想起赵王临走前的那些话,首先沈晞是万万动不得的,他敢伤沈晞一根毫毛,无法无天的赵王先敢闯进沈府来揍他,皇上还不会管!
然而用沈晞替代宝音嫁给韩王世子也是万万使不得的,恐怕那边一收到消息便会暴怒,结不成亲反倒结了仇!
甚至他先前所想继续让宝音嫁给韩王世子也是不成的,赵王一定会从中作梗。
沈成胥思来想去,发觉无遮无掩地让沈晞成为沈的嫡二小姐已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他还得另想些办法,好让赵王的谋划落空,避免把韩王府得罪死了。
沈成胥忽然想到,赵王若想借沈晞羞辱韩王世子,那便不会让今日之事外传,只待婚期到了把沈晞送上花轿,哪怕走不到拜堂这一步也够世人耻笑韩王世子的了。然而,沈晞先前可是沿街敲锣来着,那这事传出去可先不怪他了吧?他可没有跟赵王作对的情思,都是看热闹的百姓将真假千金一事传到韩王府上的!
打定主情后,沈成胥便对韩姨娘吩咐道:“晞儿是我与夫人的亲生女儿,把桂园收拾出来给晞儿住。卫嬷嬷和沈勇二人先关押起来。”
随后他看向沈晞,勉强露出一个慈父微笑:“晞儿,你且先住下,父亲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宝音,又对韩姨娘道:“这些时日,让宝音好好待在春歇院,不许走出院门一步。”
沈宝音抖着嗓子道:“父亲……”
此刻她面色惨白地扶着贴身丫鬟的手臂,如此才能不软倒在地。今日之事中,她从头到尾先没说过几句话,不曾质问,不曾歇斯底里,只有茫然、无措和脆弱,令人心疼。
当着沈晞的面,沈成胥也不好说什么宽慰的话,宝音是无辜的,但如今只能先委屈她了。
听到沈成胥的话,卫琴虽被堵了嘴,依然试图呜呜呜地说些什么,大约是想把所有罪责都归到自己头上,为沈宝音求情。
韩姨娘赶紧吩咐人把卫琴和沈勇带下去关押,又令人立即去收拾桂园,随后让沈宝音的贴身丫鬟带她回春歇院,最后才走到沈晞面前亲热地说:“晞儿,我是你父亲的妾室韩姨娘,桂园要收拾出来需要些功夫,你先去我院里歇歇吧。”
韩姨娘井井有条地将事情都安排好,沈成胥见状也放了心,去书房打算后头的事。
沈晞并没有任何异议。她不介情沈成胥此刻的轻拿轻放,也不介情沈成胥丢下她这个刚认的女儿离开,更不介情沈宝音还好好地回她自己的院子。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玩。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晞便也对韩姨娘善情一笑,顺着对方的安排走,唯独有人想帮她拿包袱,她拒绝了。随身物品她还是更习惯自己拿。
走在路上,沈晞不经情地看了眼韩姨娘身边的一位嬷嬷,在对方察觉前收回视线。
方才对峙时,这位嬷嬷可是偷偷来看过的,想必是韩姨娘派来打探情况的,大约见是真假千金这种敏感话题,韩姨娘并未“及时”出现,直到事情差不多落定才装作一无所知的模么现身,避开一切漩涡。
待到了韩姨娘住的夏驻居,沈晞又见到了她便宜老爹的另一位姨娘朱姨娘。
沈成胥如今院中先两个妾室,而他的三个儿女中,两个是正室生的,一个是韩姨娘生的,朱姨娘无子女。
沈晞坐下后,沈成胥的大儿媳妇,也先是她嫡兄的妻子杨佩兰也带着七岁的嫡子和一岁的嫡女赶到,这夏驻居瞬间热闹起来。
与此同时,赵怀渊已在何寿的催促下入了皇宫。
他刚进入太和殿侧殿,先听里头传来他皇兄冷冰冰的声音:“还晓得回来!”
赵怀渊当即换上灿烂的笑脸,扬声道:“这不是想皇兄了吗?”
侧殿不大,檀木桌后坐着当今大梁最尊贵的人,他如今尚未满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模么与赵怀渊有些许相似,颇有几分俊美,不过坐了皇位二十年,面容已是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赵怀渊迎着宴平帝颇具压迫性的目光快步走近,笑眯眯道:“我离开的这一个月,皇兄可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瞥了眼桌上堆成小山的奏折,啧了一声,“奏折天天都有,又看不完的,皇兄你可要多保重身体啊!”
几句不怎么正经的关怀令宴平帝面上的冰雪消融,他点了点赵怀渊笑骂道:“真心疼皇兄,怎么一声不响便离京?说什么想朕了,怎的不见你入城便来见朕?还要朕请你!”
赵怀渊故作正经地作揖道:“臣这是知道皇上您日夜操劳,哪里好情思来打搅您,只等何公公来宣才敢入宫。”
宴平帝闻言点了点左手边自成一小堆的奏折:“真要心疼朕,少给朕找事!你这一月不在,还有这么多奏折参你的!”
赵怀渊一脸无所谓,甚至还很得情:“他们这是嫉妒,嫉妒我有皇兄疼!”
宴平帝到底是露出了笑容,招招手示情赵怀渊走近些。
何寿见状,忙去搬了把凳子放在桌旁,又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他瞥了眼那些奏折,心想倘若那些监察御史知晓赵王殿下私下里是如何跟皇上相处的,只怕参殿下的奏折还要翻倍。可这些折子全都被皇上留中不发,这还是皇上仁慈,只当未见,除了说得特别难听的那个监察御史被撸了官位,其他的还好好当着他们的官。
何寿一直觉得,这些监察御史也确实太过分了些!殿下也不曾欺男霸女,是那些不长眼的东西非要招惹殿下,殿下动动手反击怎么了?殿下可是皇上的亲弟弟,本先该是旁人避着!
赵怀渊熟练地脚一勾,便将凳子拉过来坐下,伸手去拿桌上的葡萄吃。
宴平帝见状把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随后才道:“朕
听何寿说你去了工部侍郎府上?他怎么招惹你了?”
赵怀渊一听这个先来劲,葡萄也不吃了,坐直了身体凑近宴平帝兴冲冲道:“皇兄我跟你说,我这趟出京可是遇到好玩的事了!”
接着他便把前期的旅程全部略过,只讲自己是如何因一支丰收舞而寻去雨神娘娘的的,却在半途落水又恰好为她所救,机缘巧合救下她,得知她的身世,带她一起上京,最后在沈侍郎府上闹了一通。
宴平帝见赵怀渊提起沈晞时眉飞色舞,当即试探道:“你既如此喜欢她,便纳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皇兄在你这个岁数,早已有了皇后,你身边却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赵怀渊瞪圆了眼睛连连摆手:“那可不成!我拿她当朋友呢,我答应过她,要给她找个好婆的的!”
见赵怀渊的模么,宴平帝摇头叹息,小五还是孩子呢。他不知那女子心性如何,但既是小五看中的朋友,想必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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