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国力一年不如一年,他们心里都清楚,今上也不是什么旷世明君,如果一定要说好,也无非是不加赋,不征丁,不大兴土木而已,百姓倒是安居乐业,可大齐国力……他就是在吃老本罢了。
这一年以来,朝中多事,柔然此时与北境勾结,简直是雪上加霜。
沈殿臣私心以为,朝中是有问题的,但这话不能在太极殿上说。
“兵部所言,全都照准,不必再交内阁复议,直接给罗高白去旨,命他速战速决,再从各州府调精兵去援,至于此战时日——”昭宁帝略一顿,眼风扫过殿下诸臣。
高良骞因病咳了一声,中气也不是特别足,把昭宁帝后话接过来:“一月为期,务必退北国军主力,其余残部留后再议,如此也可班师回朝,再去援南境。”
昭宁帝合眸。
此乃兵家大忌。
但战火四起,朝中缺将,他若再年轻十岁,御驾亲征也无不可,但如今……
“准了。”
他睁开眼,视线正定格在沈殿臣身上:“武举恩科之事,也交兵部去拟出个章程来吧。
而今军情紧急,朝局不问,众爱卿的朝假,就到此为止吧。
沈卿你随朕到清宁殿,朕另有事吩咐。”
他说完起身,周身戾气十足,连下宝座时的脚步都格外沉重。
众人纷纷低下头,只那一眼,便不敢再多看。
沈殿臣深吸口气,掖着手跟了上去。
·
赵盈得到消息就再做不住,军中如此紧急,明日上元佳节也没人有心思过了。
城中大概一切如旧,宫里只怕不能。
她叫人收拾了东西,匆匆往凤仁宫去回了冯皇后话,连昭宁帝那儿都没有去说,就出了宫。
周衍等人在司隶院中也急,一切虽都交兵部去办,可是朝中目下最要紧的就是柔然战事与武举恩科这两件事,各衙门都紧着兵部来办事,能帮一把的便就帮上一把。
李重之正要往前军都督府去打听些消息,赵盈带着人进了门,他着急忙慌的,差点儿迎头撞上去。
挥春往赵盈身前护,徐三也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一把按在李重之胳膊上,阻下他的那股冲劲儿。
他看清眼前人,忙告罪:“殿下怎么这时候出宫了?臣正要往前军都督府去,心下着急,一时没看路,险些冲撞了殿下。”
赵盈缜着脸把路让开:“你自去你的,不必管我。”
李重之才欸的一声应了,连犹豫都没有,闪身从她身旁快步而去,带起一阵风来。
门上当值的小校尉早就有眼色的往里头跑,去给周衍送信儿了。
是以赵盈过了影壁墙,走出去不到一箭之地,周衍对抄着手快步迎来:“殿下怎……”
“茂深问过了,你说我为什么出宫?”她扭脸吩咐挥春和书夏带人去后宅中安置打点,才又提步往正堂方向去,“都什么人来过司隶院了?”
周衍摇头:“事发突然,又实在紧急,世子他们都没来,臣还听说……”
他吞吞吐吐起来,赵盈眉心一拧:“什么事,快说。”
“武举开科,世子好像……也去报名了。”
赵盈脚步果然顿住:“他去报什么名?广宁侯府知道此事吗?”
周衍又摇头:“一出宫世子就没回侯府,直奔兵部而去,臣那会儿听见世子说了几句话,大抵是这个意思,所以臣说好像,并不确定的。”
赵盈气结。
薛闲亭这是添乱。
他要真是去报这个名,必不是为她。
军中有一个徐冽足以,况且朝廷下旨,要罗高白一月之内了结北境战事,赵盈前世读过兵书,北境战场大齐几乎举国之力相抗的,罗高白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该吃败仗,现在只是命他再想法子,速战速决。
是以徐冽这个功,是稳稳握在手中了。
班师回朝再赴柔然,战事虽艰,但以大齐如今国力,也不至于有亡国之祸。
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割地赔银以降,可这过自也算不到徐冽头上去。
薛闲亭这个时候真到兵部去报名——便是应了杜知邑那天的话。
他们这些人,读圣贤书长大,兴国之兴,难国之难,所以他一出宫直奔兵部,连家都不敢回。
看来广宁侯是太纵着他了。
“你派几个人去把他给我弄回来,只传我的话去问高良骞,薛闲亭这名报没报,让他自己看着办。”
周衍又迟疑:“殿下不如派人去告知侯爷?”
“他能把他爹娘活活给气死,告诉广宁侯让他提刀闯到兵部大堂去劈死这个逆子吗?”
赵盈横他一眼:“赶紧去。”
周衍这才不敢再多说什么,掖着手匆匆出门,同门外小校尉吩咐了几句,而后又转进堂中。
“我在上阳宫中,虽得到消息,知道的却不多,你细与我说一说,今天太极殿上,高良骞和云郎之是怎么回的话。”
周衍往一旁官帽椅坐下,与她娓娓道来,重中之重自然是提及柔然与北国勾结一事。
赵盈越听脸色越黑。
先帝朝时重文轻武,到昭宁帝御极仍是这样,但先帝登位之初,朝中良将并不缺,只是多年无战,先帝本身也不是个好战的性子,才越发看重文臣,一干武将地位大不如前。
是以那时候的确是四海升平,无人来犯,说白了也是不敢,明知道讨不着什么好处。
昭宁帝御极十几年了,朝中缺将不是今年才缺的,柔然要勾结北国兴兵来犯,怎么偏要等到这时候?
“其实臣前些日子从安之那儿听了一些,小宋大人供职户部,估计是年下见面时小饮,谈起几句,如今……国库空虚,其实勉力支撑而已。”周衍抿了抿唇,“殿下觉得,柔然和北国此时勾结,内中另有蹊跷?”
“国库空虚?”
周衍点头说是:“自前年各地便不断有灾情,去年西北地动,赈灾的银款后来虽都寻了回来,但朝堂毕竟是前前后后出了两笔银子去赈灾,朝中官员贪墨成风,抄陈士德家和胡为先家,银子虽都充入国库中,但也未见有多大的作用。”
他抬眼去看赵盈,赵盈立时明白了。
在扬州府她大手一挥,还把从章家抄来的银子充入了扬州府库,用以退还百姓税银,之后剩下了多少,她也没过问,但看样子,也是没剩下多少。
腊月底北境战事一起,从各州府借调粮草,筹措军饷,又是一大笔款项,均由兵部拟票,这两项开支年初预算上课都没有。
本来也是要等到复朝之后由户部调出,归还各州府府库去,现在提前复朝,户部这笔银子就得紧着往外出。
柔然再起兵,还要筹南境驻军粮草与军饷……
“朝中有内奸。”
赵盈语气反而淡了下来。
周衍听来却心惊:“殿下,这话出了司隶院,却不好说的。”
当然不好说。
她明白沈殿臣在太极殿上的欲言又止,更明白昭宁帝为何单传他入清宁殿了。
这种事,其实瞒不了任何人。
都是老狐狸,高良骞当殿把两国勾结之事点透,必定也是故意的。
可是如此一来,军中形势便更复杂。
北境之危恐还好解些,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徐冽在战场,她不免悬心。
“把徐五和徐六他们也派去吧,昼夜兼程,五六日也就到了,于战局大势或无多大助益,京中人却多少能安心。”
眼下她也顾不上细究表姐的心思到底是她想多了还是真有其事,但不管怎么说,能多一个人在徐冽身边帮衬着,他们自然都多一份安心。
周衍这回倒没再推劝什么,直接就应了个好。
屋外薛闲亭正好被五六个小校尉推推搡搡的推进门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脸色越发难看:“不许我参加武举,却还派人到北境去给徐冽当帮手,这是什么道理?你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些吧?”
周衍闻声忙就起了身来,朝他端了个官礼。
薛闲亭在气头上,那几个小校尉还把着门,生怕他冲出去跑了似的,他更没好气,连礼都没回一个。
赵盈冷笑叫他:“奉功在跟你见官礼。”
周衍忙摆手,笑着打圆场:“无妨,无妨,世子坐吧。”
薛闲亭咬了咬牙,知道自己这是迁怒,周衍是个实诚人,他总不能撒不了气就欺负老实人,于是回了一个相当草率的平礼,但总还算给了周衍几分薄面,还了他一份客气的。
赵盈见状,眼尾冷意才褪去三分:“我厚此薄彼?我若不顾着你,派人到侯府告诉侯爷,待侯爷提刀带人闯到兵部大堂把你五花大绑绑回家,明日传遍京城,你后半辈子也不用上街见人了,你该谢谢我。”
薛闲亭左脚在地砖上一踏:“赵元元,你别欺人太甚!我自报我的名参加武举,名单落定,便是我父亲也无计可施,要你替我做决定吗?”
“你是打算走徐冽的老路吗?”赵盈冷冰冰丢出这么一句来,“让你爹娘省省心吧,大敌当前,军情紧急,是你胡闹添乱的时候吗?”
第186章 貔貅再现
武举开科,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有真本事的没真本事的,都想来试上一试。
兵部拟了章程,全国各州府皆开科选拔人才,在京之人便利一些,可直接到兵部去报名,免去先前两轮的对阵。
地方上多了两轮选拔,一轮校场对战,一轮兵法谋略科考。
不过急事从权,兵法谋略之考条件也放宽了很多。
从正月十四散朝后,兵部只用了一日便拟定全部章程,而后急送往各州府去,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就已经开了恩科。
京中百姓多有见识,大过节的整这么一出事,朝中恐怕是出了大事,城中上元灯会仍旧热闹,保不齐也只是粉饰太平而已。
一时人心惶惶,沈殿臣又上折,请将朝中战事告知天下百姓,以免揣测纷纷,流言四起。
昭宁帝再三考量后准他所奏,于是到了正月十七,由中书草拟,内阁朱批,昭告天下,将柔然犯境之战告天下臣民。
旨意一出,虽又引起不小的恐慌,可先前诸多流言果真平息下来,到兵部去报名参加武举的人也又多出不知多少。
天子居所,卧虎藏龙。
武举科考马上对战,点到即止,便就在西郊大营的练武场上。
姜承德曾任兵部尚书,他与高云二人坐镇点将台,另有仗军功之高门勋贵在旁,余下高台上甚至还留出位置,可供世家子登台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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