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想,阿晚要想起来了啊。
其实郁睢那时候没说实话,“他”也不是那么想陈山晚想起来的。
那些记忆对于陈山晚来说大抵是痛苦的。虽然“他”并不觉得“他”的人类有那么脆弱,可难过和痛苦这种情绪是苦涩的。郁睢不想在他身上品尝到。
陈山晚是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福利院,回到了自己五六岁的时候。
他的对面坐着那个眼睛上捆了绷带的小哥哥,他轻轻眨眼,看着坐得板正到可以说是有点像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的小哥哥,把自己刚裁剪好的废纸给他:“哥哥,你还会折别的什么吗?”
小哥哥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手指。
他慢慢折了一只千纸鹤放到陈山晚的手上。
陈山晚笑起来,把千纸鹤放到自己的铁盒子里。
铁盒子已经锈迹斑斑,打开都不是很利索了。这个盒子还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月饼盒子了,院长给陈山晚让他存放自己的“小秘密”的,
每个孩子都有,陈山晚的盒子里面全是折纸。
有元宝、小船、鸟、花、小兔子、小青蛙等等,全部都是这个小哥哥给他折的。
陈山晚喜欢这个小哥哥。
福利院里有很多孩子,其实陈山晚跟每个人都玩得可以,但他本人最喜欢这个小哥哥。因为小哥哥只会给他折纸,也只会对他的话有反应。
他还会把小蛋糕和糖果全部让给他,会帮他吃他不喜欢的胡萝卜,会陪他一起翘课。还会帮他洗他不想自己洗的贴身衣物……
所以陈山晚觉得这个小哥哥和可可姐姐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小哥哥只是不会说话、看不见,他是听得懂别人说话的,只是他只理他而已。
小哥哥来了福利院后,陈山晚的日子都好像鲜活了起来。
他跟他相处得很好,谁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好。
但好景不长,有一天晚上,和他挤在一张床上的小哥哥忽然坐了起来,拽着他的手好像要带他去哪。
陈山晚虽然偶尔会有些小顽皮,但本质上是个很听话的小孩,院里的规矩是晚上不能在院内乱走,所以他拉住了小哥哥:“哥哥?”
他小声说:“我们不能离开房间的。”
小哥哥没说什么,只拽着他要往外走。
他看着瘦瘦弱弱,手劲却意想不到地大,可终究是他察觉得太慢,在他们轻手轻脚打开门时,正好撞见了院长。
陈山晚一愣,下意识地要帮小哥哥打掩护:“妈妈,我想上厕所,但我有点怕黑,就拉着哥哥陪我。”
他仰头去看院长,在一片漆黑中,看见了院长冰冷的目光。
院长嘴里也说出了他根本就听不懂的话:“…他们说你是另一个,看样子是真的啊。”
陈山晚懵懵地,被小哥哥挡在身后,推着慢慢往后退,
他根本不知道院长在说什么,但他看见了院长手里拿的东西,在漆黑的走廊里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反出了寒芒。
那是一把刀。
院长妈妈明明说过,刀是危险物品,不能在他们面前展示……
说起来,今天这间房间里只有他和小哥哥,其他人都去做体检了。
他们都是分批次体检的,陈山晚的身体没有什么残疾,就是容易小病不断,体质弱而已,所以都是排在最后的。
陈山晚脑袋乱糟糟的,那一瞬间他的思考能力突破了一些桎梏,展现出了不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该有的智慧,但也仅仅只有一点。
陈山晚本能地觉察到危险,攥紧了小哥哥的手臂。
院长一步步慢慢走进来,像是已经将猎物堵到了死角的猎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从容不迫:“晚仔,到妈妈这里来。”
她以为自己还能蛊惑住陈山晚,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在警惕另一个“人”的存在:“你抓着的那个,可不是人类,是怪物。”
陈山晚根本就不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怪物。”
院长似乎是觉得好笑,毫不犹豫地举起刀挥下!
少年带着陈山晚躲了两下后,陈山晚在极度的恐惧中诞生出了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冷静。
他在想院长为什么要对他们动手,在想…小哥哥明明看不见,是怎么躲避的?
院长到底是大人,少年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虚弱,在院长再一次挥刀乱砍时,一道黄符也直接从打开的窗户飞进来,砸在了少年的肩臂上。
那一刹那,陈山晚的三观被颠覆了。
他清楚地看见蓝色的火焰烧上少年的肩膀,那种皮肉烧灼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的小哥哥只是……半边肩膀从人的形态变成了一堆纠缠在一起,好似在痛苦挣扎的荆棘。
少年也因为过大的痛苦而跪倒在地,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肩膀却又不能,嗓子里都发出了“嗬…嗬……”的怪声。
陈山晚其实被吓到了。
他完全没有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是为什么,但在看见他喜欢的哥哥身上着了火时,他几乎想都没有想就扑上去,抱住了少年。
陈山晚用自己的身体扑灭了火焰。
而窗口翻进来了一个男人。
他看着抱着少年的陈山晚,陈山晚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焦急和担忧,紧紧抱着半边肩膀都被烧灼成了干瘪的、很明显丧失了活性的荆棘,眼里并没有半分同情和怜悯,反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倨傲,甚至可以说是不是看人的眼神。
更像是在看任人摆布的物品,挂在挂钩上等人来买的肉。
陈山晚不喜欢他的视线。
他抱紧了呼吸都很微弱的少年,小哥哥的侧脸压在他的脖颈上,冒出的大片冷汗蹭在了他的脖子,是湿黏的。
男人注意到陈山晚的视线,有点意外地扬扬眉:“居然没被吓哭,他这性格倒是意想不到地坚韧…养出来的话会很强,但恐怕也不好控制啊。”
院长握紧了手里的刀柄,看向男人:“你要坐地起价?”
大概是觉得两个孩子做不了什么,两人居然就这样聊了起来。
男人低笑:“我也可以不起价,就按我们之前的方案走,看你要不要在钢丝上跳舞了。”
他提醒院长:“他的灵魂可比那个误入你们这里的更强,不然也不可能能挖走‘他’的心脏,甚至……”
男人的视线一转,落在了摆放在陈山晚床边的黑玫瑰上:“还能养起来。”
他微微眯眼:“这灵魂…我师公修行了这么多年,恐怕都不及他千分之一。要是能养成功,恐怕可以影响全世界。”
院长吞咽了一下口水:“…我不需要影响全世界。”
男人轻嗤:“知道,你只是单纯地希望他能够帮你让这福利院能继续开下去,还有你的这些孩子们,让他们健健康康地长大。我呢,也不要多了,就是如果你养成后,我要把他分成两半,留一半给你,足够你实现你那些简单的愿望了。”
院长皱起眉。
男人端详着她的神色,觉得好笑:“你不会是怕他难受吧?你明白你要做什么吗?你待会可是要亲手挖了他的眼睛,废了他的四肢,再剖开他的心脏把‘图腾’种下去,再把他活埋的。比起这些,等他成神后把他分成两半根本就不算什么痛苦了。”
陈山晚呆呆地看着他们。
他可以听懂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但又似乎无法听懂。
陈山晚看向院长,有点无助地:“妈妈……?”
院长登时将刀柄握得更紧,指甲都嵌入了自己的掌心里。
她转身看向陈山晚,沙哑着嗓音说了句:“晚仔,别怪我。你也喜欢大家不是吗?只要牺牲你一个人,浩浩哥哥和妮妮姐姐他们都可以活下来,你也看见他们有多痛苦了……”
陈山晚和少年被逼至了角落,根本无力逃脱,他只能咬紧了牙:“不要。”
他看着院长,稚童的声音总有几分很难分辨男女的尖细:“这是你一厢情愿!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该不该给你是我自己决定!”
然而院长根本听不进去:“抱歉了……”
她猛地举起刀就要挥下,但也就是这时,少年另一只手倏地化作了荆棘,几根挡住了院长的刀,另外几根飞速将那朵静静开在一旁的黑玫瑰掠走。
男人一惊,边掏符边喊:“拦住他!他如果把自己的心脏吃掉了的话会变成真正的怪物,到时候就失控……”
男人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少年直接将那朵黑玫瑰塞到了陈山晚的嘴里。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两个孩子,眼睛都瞪大了:“你疯了?!”
陈山晚也懵住了。
但在黑色的花瓣被碾碎了一点,有清苦又带一丝甜的汁液侵入他的感官时,他诡异地听见了自己脑海里响起了青涩的少年声——
“吃进去。”
陈山晚完全是下意识地照做。
“快向我许愿!”
“…许、许愿……?”
“只有向我许愿,我才能拥有力量,才能保护你。”
“许什么愿?”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陈山晚看向已经斩落了荆棘的院长,看向面露痛苦之色的小哥哥,呢喃:“我要……一切回到从前。”
“……”
空气安静了一瞬,少年凑近本来就和他离得很近的陈山晚,在他的眉心落了个轻吻:“如你所愿。”
在那一刹那,他瞬间变成了数不清的荆棘将陈山晚包裹住。
陈山晚也在那一刻察觉到自己似乎不该许这个愿望,他往前,却坠入荆棘的拥抱中:“哥哥——”
他听见少年不知道跟谁说:“有我一个就够了吧?反正现在他吃了我的心脏,也没有办法满足你们的条件,成不了神了。”
“我会如他所愿抹除你们所有的记忆、修改你们的记忆,然后跟你走。”
“放过他。还有你…对他好点,要是让我知道你让他受苦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
再然后,陈山晚忘记了一切。
他第二天在床上醒来,放在床头边的黑玫瑰消失不见了,睡在他旁边的小哥哥也不见了。
他赤脚跑到走廊里,就见院长妈妈手里拿着不知名的花走了过来:“晚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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