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儿上不得台面的绮念,罔顾她的意愿。
到了西四所,他便看到四阿哥院子里人头攒动,而齐东珠肩上已经背上了行囊,已经跨出了西四所的大门。
“东珠!”
曹寅对她微笑,而齐东珠虽然眼尾还带着昨夜恸哭的晕红,却也向他挤出一个笑容来。
只这一个笑容,便让曹寅有些乱了方寸,不受控制地走到了齐东珠身前,方才手足无措地停在了两步之外。他有些羞恼地捏了捏自己的指骨,说道:
“皇上派我来看看你。”
话儿一出口,一向体察人心的曹寅便觉有些后悔,果不其然,齐东珠面儿上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一向温情旖旎的眸子也无端变得冷漠起来:
“多谢曹大人,敢问皇上有何事吩咐?奴婢这就准备出宫了,只等内务府送来出宫的宫牌儿了。”
突然又变成“曹大人”的曹寅尴尬地扯开嘴角,自觉有些出师不利,愧对皇帝信重,只能好声好气道:
“东珠,皇上能派我来,想来是有些悔意。这出宫一事,想来若是你肯跟我一道去求皇上一求,是有所转圜的。”
齐东珠并非痴傻,曹寅身份特殊,是皇帝身边儿简在帝心的红人儿,朝堂之事尚且是好差事才由他去做,如今被派来“看着”自己这样一个奶母出宫,想来真是大材小用了。
可察觉归察觉,齐东珠却并没有想要去求饶的意思。如果不能留在比格阿哥身边儿,她不觉得自己留在宫廷之中有什么意义,而如今无论是四阿哥的父亲还是生母,都已经明确表达出了不会让她继续抚养四阿哥的意思。即便是康熙那边儿能圆融一二,她不觉得德嫔会允许自己继续陪伴比格阿哥。
况且康熙绝对不是什么好说话儿的皇帝。
昨夜与比格胖崽道别后,齐东珠彻夜未眠。她不知道扎进她怀中不肯出来的比格阿哥是否安眠,只知道今早道别时,比格阿哥没有哭闹,只是用一双狗狗眼长久地凝望着她。
比格胖崽变得安静,似乎就像每天送着齐东珠下值去休息的样子,可齐东珠却知道,比格阿哥聪颖,他知道她这一回可能一去不回了。
一夜时间,她想了很多。她知道比格阿哥就算没有她,也会长大成人,在九子夺嫡的惨烈之中,他绝对算是赢家和结局最好的那一个了。即便是没有齐东珠,他依然健壮、强大、成为一个王朝的主人。
而他成为皇帝,失去的那些亲情、温情,或许对于他的所得来说不值一提。他会渐渐变成这个王朝之中的人该有的样子,变成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封建皇帝,也变成齐东珠不愿面对的样子。
可这些对于人和人性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在这个扭曲的时代究竟价值几何呢?它们值得齐东珠和比格胖崽为之争取和努力吗?
如果比格阿哥真的在她的影响下,成为一个在乎人命,懂得尊重百姓、理解苦难的人,他真的还有机会成为一个皇帝,玩弄这个时代的规则,成为最终的赢家吗?
这些,齐东珠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除了比格阿哥,没人想让她继续留在比格阿哥身边儿,而她没有能力去对抗这一切,对抗她带来的变动和可能。
“曹寅,我不过是个奶母,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四阿哥。如今皇上和德嫔娘娘都已经发话儿,不允我继续照料四阿哥,我又何必留在宫中呢?”
见曹寅皱眉,齐东珠又苦笑道:
“况且皇上昨日看着真的很生气,我真的怵得慌,不敢去见。”
曹寅知道她所说的不敢,不过是懈怠惹麻烦罢了,他从未见过比齐东珠更有胆识和骨气的女子,知道劝她皇上有意宽免是无用的,只好说道:
“皇上…今日心里不平,也是为了昨日仓促发落了你,想来你若是肯去说几句软话儿,兴许就将你继续留在四阿哥身边儿了呢。”
这说法儿听着着实让人心动,虽然齐东珠不太了解康熙,不知道他做不做得出亲口吞回他命令的举动,但为了比格胖崽,她不是不敢去尝试的。
可就在这时,她见到惠妃宫里的大宫女清露带着两个宫女,神色惶急地向齐东珠疾步走来,还未近前就道:
“纳兰姑姑!卫常在难产,娘娘请你去宫中一叙,请您快随我来。”
【??作者有话说】
女主会奶的第二个崽崽正在投胎的路上。
是的我绕了一大圈,写了一堆别的嫔妃,其实就是想让女主多奶几个崽qaq,比格虽好,但朕也腻了(bushi,狗娃子一只怎么能够呢,什么都吸只会让我营养更均衡!
比格胖崽依然受宠,没吸够呢,不必担忧。。。
东珠目前还没有什么想改变这个时代的规划和志气,所以有很多忧虑,但她终究会让一切变好,那不能只是让比格胖崽有所改变,她还要尽可能去改变更多的人(和崽)。
第69章 难产
◎封建时期的皇家怎么处理难产,齐东珠并不知道。或许会当作是天命,母子俱亡算是命数不好,或许熬不过生产的母亲会被理所应当的抛弃,当作皇族◎
——
齐东珠当即慌乱了心神, 手脚都有些发虚,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对清露说:
“太医和产婆到了吗?怎么回事?”
她不愿耽搁片刻, 抬步就往延禧宫的方向跑起来,连于曹寅多说一句的时间都没有。而她的举动又是如此违反宫规, 但事急从权, 即便是清露也只是跺了跺脚,向曹寅草草行了一礼, 继而大步跟上了齐东珠。
“太医和产婆早就到了。昨夜,卫常在担心姑姑安危, 在慈宁宫外等了许久, 再加上月份本来也大了,回去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夜里便发动了起来, 如今已经三个时辰了, 产婆说胎位不正, 怕是…怕是…”
清露惶急的声音在齐东珠耳畔变得万分刺耳, 让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心脏都几乎炸裂开来。
母亲生育儿女, 乃是自古以来的生死大关。即便是医疗技术普遍比较发达的现代,女子生育造成的死亡率也高达千分之三, 每两分钟就有一位女性因孕产而亡。而在医疗技术和女性知识都欠缺的古代, 更是犹如一道横亘生死的壁垒。
在惠妃执意要卫双姐孕育龙嗣的初期, 齐东珠就借卫双姐之口,隐晦地劝过惠妃其中风险, 可惠妃作为清朝女性, 对生育之事颇为托大, 并不认为生育造成的风险和损伤是必然的, 而只是觉得那是照顾不周所致。
惠妃笃信以她的身份和地位,一定能照管好卫双姐,不会让卫双姐出了任何差池。亲手抚育一个皇子,将她们的孩子养在膝下的渴望蒙蔽了一切其他忧虑,让惠妃一意孤行。
曹寅见齐东珠莽撞地在宫中跑了起来,当即也有些焦急。他作为前朝臣子,虽然能在内廷行走,但总不该往后宫方向去的。但此刻他却不能让齐东珠再担上一条喧哗后宫,扰乱秩序之罪,便咬了咬牙,举起康熙给他的令牌,跟在了齐东珠和清露身后,对着来往的贵人和奴婢们说道:
“要务在身,请诸位避让!”
有了康熙的令牌的效用,再加之清露这张延禧宫大宫女儿的脸,确实无人阻挠,让齐东珠一路跑进了延禧宫。刚入主殿,她便听闻卫双姐细弱又沙哑的惨呼,当即手指都打起了摆子。
她的行囊早就跑没了影子,不知道落到何处去了,她只能借着衣物的遮掩,和系统换了些止痛药和鸭嘴钳,踹在了怀里。
进入内殿,血腥味儿扑面而来,齐东珠看着产婆刚刚接出来的一盆血水,瞳孔不受控制地紧缩,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儿,血腥味儿一下就蔓延了出来。
卫双姐面色惨白,潮湿的乌发一簇簇贴在她占满了汗水的前额上,漆黑的眼睫也被泪水晕得黏连在一起,一抹晕红缀在眼角,是整张脸上唯一的血色。
殿中,不仅惠妃衣衫不整地守在床塌边儿上,佟佳贵妃和德嫔也在一旁静立。佟贵妃本就身子不好,也被这种情形吓得面色惨白,但是却扶着大宫女儿的手,强撑着不走,只因她身份最高,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差池,她能主持个局面,也不致于让惠妃一个人担责。
德嫔眉头紧锁,盯着产婆动作,将太医送来的,还滚烫着的汤药端在手上,似乎察觉不到痛似的,只动作平稳地搅动着汤药,想让它凉得更快些。
至于遣人将齐东珠叫来的惠妃,此刻已经仪态尽失,强撑着坐在榻边儿,紧紧拢着卫双姐失去血色的手,眼里神志散乱。她的旗头全乱了,发丝儿凌乱地沾着汗水,贴在她惊慌失措,几乎看上去有几分扭曲的面容上。
她彻彻底底失去了那紫禁城风水培育出来的高贵和体面,钗镮四散之下,她看上去落魄、绝望得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双姐…”
齐东珠声音虚浮地唤道,手指早就已经打起了摆子。她并不指望卫双姐能听得见,可在她的目光之中,卫双姐缓缓睁开了那双澄澈莹润的琥珀瞳,即便是在这种濒临绝境的时刻,她依旧美得惊人,轻而易举地让光盈满整间笼罩在血腥和阴翳之中的房间。
“东珠,你来啦。”
卫双姐迟缓地眨了眨眼,腹中的剧痛似乎又漫了上来,让她的眉头更深地拢在了一起,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似乎想躲到惠妃怀中去似的。
“娘娘,我好疼,我好疼...”
惠妃左侧面颊有些神经质地抽动着,额角的青筋纤毫毕现,可她还是硬生生对着看向她的卫双姐扯出一个笑容,用颤抖的手臂将卫双姐拢进怀里抱紧,像一个濒临绝境的恶徒紧紧搂着自己的珍宝。
任谁都看得出,她们都是强弩之末了。佟佳氏眼眶红了,她轻轻扯了一下德嫔的衣袖,对僵立着不动的德嫔说道:
“玛禄,你也去陪陪双姐。”
德嫔搅动药汁儿的手指一顿,继而轻轻迈开了步子,走到卫双姐的榻前。她手里拿着的是参汤,是用百年老参熬煮的,能给气力衰竭、病入膏肓之人提神儿,让其回光返照的。
这已经不是卫双姐饮下的第一碗参汤了。可上一次没能让她生出皇嗣,反而让她又落了两大盆血水,这一回儿…
德嫔搅动药汁儿的手没有停顿,也没有将药碗递出去。她僵直地站在卫双姐的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都在发抖,比落水狗更加狼狈的惠妃,和下半身几乎陷在血水之中的卫双姐。
“惠妃娘娘,太医说了,饮了这一碗参汤,便看卫氏自个儿的造化了。”
“滚。”
“娘娘,”
一向极为注重规矩体统的德嫔此刻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对着高位嫔妃屈膝行礼,礼数完备,她甚至轻轻提了提唇角,一双黝黑难辨的眸子死死盯着惠妃惨白中几乎透着惊慌的脸,轻声说道:
“娘娘再拖,这大的小的,便要一道死于这延禧宫中了,届时,娘娘准备怎么与皇上交待?”
听闻此话儿,卫双姐蜷缩在胸前的手臂轻轻挣脱了出来,苍白的指尖儿划过身上的锦被,勾住了德嫔的衣角,轻声说道:
“给我吧,玛禄姐姐,谢谢你。”
惠妃浑身上下抖得更加厉害,指骨支棱着,几乎从她的皮囊之中刺出来,她含混地想要开口说话儿,却发现喉咙里堵着热烫的沙子和巨石,让她的声音半点儿都泄不出来,血液反倒先漫出了唇角。
德嫔还是站着没动,亦没有将手中那可能加速卫双姐死亡的参汤递出去,只是将那还冒着热气的参汤拿在手中搅动着,一刻也没停。倒是齐东珠终于从这梦魇一般的情景之中挣脱了出来,几步扑到了卫双姐满布血腥气的榻前:
“双姐,再坚持一下,我看看,我想办法…”
齐东珠的话儿还没说完,声音便也哽咽住了。她并不是妇产科医生,她甚至不是给人治病的医生。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业务水平也很一般的宠物医生。她勉力将眼中积攒着的泪水眨掉,伸出颤抖的手去掀卫双姐身下被鲜血晕湿的布料。
“东珠,太医…太医都说…没法子了,他们要报给皇上,剖开肚子,将皇嗣…”
卫双姐的声音被剧痛折磨得断断续续,而惠妃却像是终于被卫双姐的话儿惊醒了似的,溢出鲜血的唇舌终于又能发出声响:
“不…不!!”
她放下双姐,几乎连滚带爬,不顾丝毫体面地用沾满鲜血的手扼住了齐东珠的手臂:
“东珠!东珠,你救救她,你救救她!你能救双姐,对不对?这肆虐数十年的天花你都有法子防治,双姐只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肖想这个孩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只求你救救双姐,你救救双姐吧!”
一宫之主跪伏在齐东珠身前,她那张常年神色倨傲、冷若冰霜的面容此刻全都是濒临崩溃的痛苦。齐东珠悲哀地发现,在卫双姐濒临生死的关头,惠妃大概是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卫双姐能为延禧宫生一个孩子,也不是她有权去抚养栽培一个前途光明的皇子。
她想要的一直都是卫双姐。想要的是和卫双姐长厢厮守。
在卫双姐的生死面前,权位、皇子、野望和体面,她统统可以不要,统统都不重要。
“惠妃娘娘,事关皇家子嗣之事,容不得娘娘左右。想来此刻皇上已经知悉此事,若等一会儿皇上的人来了,便可能带来剖腹取子的命令。”
德嫔声音清冷道。她的目光一次都没有扫向床榻之上的卫双姐,而是紧紧盯着发丝散乱,神色仓皇的惠妃,恍然间,齐东珠似乎能从她眼底瞥见刻骨的憎恨和厌恶。
齐东珠心下一片冰寒刺骨。她怎会不知,对于皇家来说,生产之事从来就不存在什么保大保小。即便是再深受圣宠,尊荣无比的宫妃,在此时也只能有一个结局。
一向要强刻薄的惠妃对德嫔几乎宣之于口的恶意毫不在乎,充耳不闻。她扯着齐东珠的衣袖,似乎是想低声嘱托,但是她的声音颤抖,仍然是刺耳的尖锐:
“救她!东珠,救双姐,不要管别的!”
“娘娘…”
床榻之上,卫双姐虚弱的呼唤声传来,又让惠妃几乎被悲愤蒸干的泪水涌了出来。她没有搭理,只一味看着齐东珠。她眼底有一捧剧烈燃烧着的火,那几乎是以她的生命为柴薪,再多的苦难和悲痛也无法将之浇灭。
齐东珠涩声说了一句“好”。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齐东珠敢一口应下这谋害皇嗣,大逆不道的恳求了。她用自己也在微微颤抖的手,笃定地捏了捏惠妃冰凉的指尖儿。
封建时期的皇家怎么处理难产,齐东珠并不知道。或许会当作是天命,母子俱亡算是命数不好,或许熬不过生产的母亲会被理所应当的抛弃,当作皇族延续血脉的献祭品,或许生产过后,骨肉分离,不得相见也被看作祖宗礼法,只为防止母族窃国。
但对与齐东珠来说,无论身处何时,身处何处,她都只会做一种选择,那就是拼尽一切保住母亲。
第70章 违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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