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话,何愿到了站便先下了车,她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却没有回头,现在她的脑袋是空白的,所以涌入了许多平时她没有馀力去感受的情绪,流窜过之后又消失、出现,既而再消失、再出现,何愿现在不知道能做何反应,她怕自己会让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话再次脱口而出,何愿并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更何况这个可变因素还是她自己
她踏着规律的步伐走在小区里的路灯下,灯罩泛着明显的黄色,让落下的灯光也跟着昏暗得如同夕阳般、染着橙黄色,灯罩上面的破损和飞舞着的飞蛾让光晕出现了缺口以及阴影,何愿不快不慢地走在黑暗与昏暗之中,她低头看着自己踩踏进那抹不明不暗,深蓝色的运动鞋上、纯白色的运动裤上、灰色的棉质外套上、酒红色的棒球帽上,最终落到她背着的灰色背包上,然后留在了她的身后
何愿低头数着地上自己所经过的光圈,一个、两个、三个??十个、十一个、十二个、第十三个,她停下了脚步,一旁正对着这个路灯的院门微微敞开
她转动了双脚前进的方向,走至红色的铁门前、手搭上了铁门并轻轻地推开它,咿咿咿呀的卡榫转动声不清不重地闯入这个院子的夏夜,房子里的灯火通明让院子里的虫鸣也显得分外喧闹,飞舞着的小虫们因为她的到来而被吓得乱窜,身为一个不速之客,何愿平静地望着眼前的生机盎然和热闹非凡,她穿过了庭院门口、径直地朝着屋子的大门走去
「回来了?」中年男子的声音是充满威严的浑厚,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他正在看着晚间的新闻报导,政治新闻正在播报着的对社会正义以及世间乱象的慷慨激昂,其中绝大部分掺杂着对不同阵营的批评和谩骂,喧闹以及杂乱的从电视机里传出、渲染着他周遭的氛围
「我回来了」何愿蹲在玄关脱下了运动鞋,她闷着声音回覆着他的问话,在鞋柜中只有一双浅蓝色的室内拖鞋,这与她之前带回来的黑色室内拖鞋并不相同,拿鞋的手顿了顿却还是将它拿出并穿上
「今天晚了?」男子的眼神依旧盯着电视机里的画面,字句之中是直述多于疑问,她知道他要的不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下次会注意」何愿拖着鞋子走到了饭厅,桌案上已然摆好了今天的晚餐,厨房里的阿姨忙进忙出的,旁边还有一个穿着洋装的妇人在监督着
「回来了?洗个手准备吃饭吧」妇人见到她的身影出现,温和的笑意中有着一丝尷尬和欢喜,侧过身子让了条路给何愿进厨房,自己则走向客厅
「驻军回来没什么事吧?」同样的句构,何愿咀嚼着嘴里的饭菜,脑子里面已经有了面对这类提问的回覆模板
「没有」她伸出筷子夹起最靠近她的青菜
「你们队队长和副队长殉职、队伍受到重创,这样你还说没事吗?」男子放下了碗筷,拍在桌案上响起的声音对于同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妇人与何愿来说已经习惯了,她什么也没有说的继续吃着碗里的白饭
「在上面下达新的任命之前,你立刻去办退伍手续」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气,但是这样的怒火于她而言并没有任何的作用,她仍然专心的捧着自己的饭碗,低头将青菜夹起,然后配着白饭扒入口中
「我吃饱了」何愿将最后一口饭送入嘴里,不紧不慢的在咀嚼完之后吞下,手中的碗筷轻轻地放回桌上,面对他的怒目相视不甚在意,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喝汤吗?」妇人望着桌上没有动多少的菜,唯独靠何愿最近的青菜被她夹了几次,然而她的饭碗却在这短短的几分鐘内空了
「不用了,你们也早点吃完休息吧,我就不多打扰了」何愿看向妇人略为失落的脸庞,她垂下眼帘盯着碗里的空旷和桌案上整齐而丰富的菜色,话音落下,她便推开了椅子,这一趟她的任务已经达成了,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你坐下」男子对于她的无视感到越发愤怒,看着她即将离开的身影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怒气
「我走了」何愿完全忽略了他的声音,仅仅只是对着妇人点点头,而妇人对上她空洞的视线之后也只能抿起那抹笑容朝她说了句无声的再见
「你姐姐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在何愿即将踱步离开饭厅之时,中年男子的一句话令她停下脚步,浑厚且低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字字句句都清楚的传递进她的耳里,甚至是那个人说话时的面红耳赤她都能想见
「您说对了,她是没有这样教过我」在他的话音之后伴随着的是十几秒鐘的沉静,彷彿连灰尘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何愿平復着自己的呼吸,在心里涌入的情绪中抽丝剥茧出了里头的核心才堪堪开口
「所以我才会在这两年里,仍然会因为您的一句通知而回到这里,这才是她教我的,所谓的礼貌」
何愿以前练习的射击运动需要长时间的瞄准,在一点一点的对准靶心之后,势必要一击命中正中心,而她现在擅长的狙击则和它不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准确的找到目标,眉心、眼睛、心脏、四肢,只要能让敌人能够失去反击能力的地方无所不击
她背对着那个坐在餐桌主位的男人,心中的怒火已然难以轻易的被浇灭,何愿怨恨着他也怨恨着她自己,脑子里縈绕着的是这些年以来她想了千百遍却没有说出口的话,所有能够伤害到他的言语她恨不得在此刻一吐为快,她的姐姐、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倚靠的亲人就这么被他给剥夺走了
在那场爆炸下,姐姐身上被火给灼伤的疼痛不知道该如何计算,何愿是真的恨毒了他,可就在她想要把姐姐所承受的伤痛一併归还到他身上时,何愿的眼角馀光瞥见了坐在一旁的妇人,妇人仅仅只是望着她的背影不发一语,曾经看过的和蔼、慈祥、希望都是妇人给予的,何愿不忍把自己承担过的痛楚加之于母亲的身上,起码在过去在这间屋子里的日子,她的母亲有那么一段时间真的成为了她的母亲
「她还教过我,容忍要有限度、退让要有最后的底线」
「这是我最后的让步,请您注意距离,否则我也不敢保证我会对您说出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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