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吗?」这一次何愿的喃喃自语在车厢之中忽然变得清晰可闻,话语之间的间断是在疑问也是在肯定,纪羡宇的眼睛里总是装着世界上最炙热的真诚和纯粹,笑着的时候皱起的鼻子和月牙眼灿更是烂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安静的睡着后的面庞则与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均匀吐着的鼻息是在将这个世界的灰色捲进他五彩繽纷的梦中,混入白净之后再把它掺上一点色彩,等到它重新回到这个空间时已然成为了属于他的色彩斑斕
「嗯……」他似乎终于醒了过来,慵懒的鼻音回盪在空荡的车厢内,他奋力的眨了眨眼睛、伸了个懒腰才艰难的从睡梦中清醒
「到了吗?」纪羡宇睁开眼后抬头便看见了此时正低头注视着他的何愿,对上她沉默的脸庞和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而胡乱转着的双眸,他不自觉得扬起了微笑,不仅只是补了个好觉,还是因着她毫无防备而手足无措的模样
第一次遇见时,何愿的格子衬衫和帽子让他注意到了她的善良和沉稳,混合着草莓冰沙味的汗水被那件格子衬衫给温和的遮蔽住,她的笑容像夏日的凉风,轻轻地吹着叶子在树上摇动,却没有想将它带走的心思,只是一个过客般的走过他的眼底、窜过他的回忆
第二次见面,她的情绪毫无保留的展现在面无表情的脸上,他的目光流连过她的每一个五官,他开始好奇究竟是在游乐园里看见的才是她,又或者眼前低头不停地抿着茶水的才是真实的她,对上她的目光,那是希望他停下探究心思的生人勿近与警告,冷漠的、淡然的、陌生的,她身上习惯带有的是远离这个世界的淡漠,然而他却也因为这个理由想要更加靠近她一些
第三次在江河边,光晕下的她如同月亮般冷清,抓住他的手是冰冷得让人难以置信,在剎那之间,他的心跳稳稳地落入了她的手中,他的笑和调侃是在掩饰着自己的悸动,同时他也想着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她应该已经沾染上了他身上的温度,他希望藉由自己无声地靠降低她的戒备心,然后一点一点地慢慢了解她,就像那天她的问话一样,他好像知道了她的漠然并不是讨厌这个世界,而是惧怕着自己与世界的格格不入
每一次的相见,纪羡宇都感受到了有所差异的何愿,她感觉像是一颗洋葱,剥去一层又一层的外皮才能见到最真实的她。说实话,除了年龄、职业和共同的朋友以及从李宇硕那里得知的她部分的童年以外,他对她一无所知,所以他选择了将自己先展露在她的面前,每天的早安、午安和晚安都是他竭尽所能的在适当的距离里尝试着拉近自己和何愿之间的关係,然而当纪羡宇从姜景兮的口中得知失联的她是因为亲友的死亡时,他才发觉自己站在现在的位置上什么也没办法做,只能假装一无所知的继续日常的讯息,其中偽装着的关心他又何尝不知道是因着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现在能在睁开眼的瞬间看到她的脸庞,这种感觉真好
走出巴士站,又走到了公车站牌下,纪羡宇口罩下的嘴角仍然难以放下,心情好得让周遭的气息跟着轻快了起来,连带着何愿略为沉重的步伐也显得没有那么鬱闷
「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公车站牌下只有两个人的身影,一辆蓝色的公车从远处缓缓的行驶过来,纪羡宇打开手机一看,现在是下午的五点多,距离落日大概还剩下两个小时,他记得这附近的路灯并不是那么密集,而公车在这里也不好等
「不用了,这里我还算熟悉」手握着后背包的杯带,她望着那台即将进站的公车拿出手机壳背后塞着的卡片,这个站牌停靠的公车都能载她到她要去的地方,毕竟那里也算是离市区比较近的住宅区
「你经常回来吗?我大概一年才能回来一次」纪羡宇看着车来了也不急不徐的跟在何愿身后上了车,她本来习惯坐在公车后面的第一排座位上,但是那里只有一排并且只有一个座位,她踩在阶梯上的脚顿了一下,随后转身走往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坐下
「跟着四季运转罢了」她习惯性的伸手将窗户打开,脑袋也顺势的靠在玻璃上面,在明与暗之间的落日馀暉,衬着夏日的风拂过她的面庞,她好像又恢復了那抹昔日的黯淡和无力,对于逐渐靠近目的地的公车,她心里面是沉重的,声音里的无奈与无力反抗尤其明显
「我其实很久都没有看过这里的四季了,每年回家的时间总是飘忽不定,以后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都帮我拍一张照片?或者,以后我们都可以一起回来」纪羡宇坐在她的旁边,她脸上的疲倦并不像是要回家的人,反倒像是回家于她言才是最疲惫的事情
「回家,你喜欢回家吗?」她在寂静之中漠然开口,眼睛注视着的仍然是窗外一闪而过的路人、花草树木和建筑,明明这些东西都是彩色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瞳孔之中映照着的却是黑白,她语气里的悲伤和羡慕混杂成复杂的空洞、缠绕着她所见到的一切,像是掛着的,又像是在他们身上打了许多死结
「15岁我就离开家中,直到这几年才有回家的时间,所以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因为在一个我特别需要”家”的时期里有所缺失,现在的我才会特别想念」
何愿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对于她来说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家”,在她的成长中已经不是缺失,而是完完整整的不存在过,所以她才不会想念。唯一她对“家”所感受到的温暖,不过就是她的名字从’怨”字被改成了”愿”字,然而也就仅只于此了,这也就是她至今为止还愿意遵从家中的命令的原因,因为何熙说过,起码生下她们并重新给予她们名字的母亲是没有错的、起码在所谓如同空壳般的家中,她们还有彼此能够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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