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深呼吸,霍显,你太浮躁了。”
纵少年锋利,可也心性单纯,在这日复一日的说教拌嘴里,总能生出一些铮然的情谊,只可惜东宫那场火来得太快,快得令人应接不暇。
霍显后来想,长孙若能平安长大,该是与太子殿下一样,飘若游云,矫若惊龙,长身玉立,如松如竹。
总之不是现在这样——
霍显手挑着帘子,便停在那里,看他转动轮椅回过身,看他病容苍白,不复当年。
而谢宿白只唇角噙着一丝柔和又没有温度的笑,风将衣袂吹动,他语气平常道:“来了,坐吧。”
室内酒香飘浮,侍女奉上酒樽后便悉数退下,让出空间给两位少时老友叙旧。
叙旧……
霍显落座,四目相对,静默少顷,却没有什么旧事可说,他道:“疫病、库银,是为激发民怨,挑起争端,各地起义也是你在背后教唆,不止是为报复朝廷,你想趁机发兵。”
谢宿白笑笑:“是。”
谈笑间,风轻云淡。
皇城战乱,必将流血千里,这对他来说仿佛只是件最微不足道的事,霍显不言,贴着酒杯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才说:“战事一起,伤筋动骨,殿下想要归位,这是最坏的方式。”
谢宿白点头:“但这也是最快的方式,不然呢,难道我要等着熬死阉党,熬死皇帝,再熬死那帮固执己见的大臣吗?你该明白,不到绝境,他们宁愿拥立宗亲,也不会是我。”
“太多年,我不想等了。”
霍显目光凌厉地看向他:“你是非打不可吗?”
谢宿白反问他:“我有什么理由不打?”
他目视霍显:“我曾经自以为是地要你当个好人,可我后来才发现,少时天真,竟以为心怀善念能便能立足天下,后来方知,连命都不一定保得,死后还得声名狼藉,不得善终,恶名之下,根本没有人在意你做过什么。我父亲一生为民,可你看,有谁记得他曾昼夜不眠修善律法,减轻赋税,又有谁记得他雨夜长跪为民请命?”
“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不打?”
霍显:“楼盼春也同意?”
谢宿白抿了口茶说:“他,心里该是不同意吧。”
“好。”霍显搁下酒杯:“我再问你一次,非打不可吗?”
这次没等谢宿白回应,他单是与谢宿白对视一眼,便掀袍起身,手刚扶上门,谢宿白倏地叫住他:“你为什么不问,不问我既没死为何不联系你,不问我……为何要杀你。”
霍显没吭声,也没回头,径直推门出去。
谢宿白久久凝视对面那杯冷酒,脸色变得奇差无比,傲枝走进来,忧心道:“主上,可还好?”
谢宿白却是尝了口霍显没喝过的酒,被呛得眼都湿了,他咳嗽半响,在傲枝惊忧的目光下,说:“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怕霍显是个恶人,恶人倒好,能为我所用。”
“但我怕他,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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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显走极快,生怕多问几句便要心软了,门外发呆的银妆都险些被他撞倒。
马车就停在一品居门前,霍显撩开帘子,问:“她人呢?”
他的脸色实在很难看,南月陡然站直,“主子您进去后玉落小姐也跟着进去了,没见出……”
出来。
不待南月说完,霍显掉头又回去。
他来势汹汹,这时银妆反应快了,她上前拦住道:“霍大人要做什么?”
不久前,隔壁雅间。
沈青鲤敲着折扇来回走,嘴里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不会打起来吧……你也是,你没事让他俩见面做什么?不嫌乱啊?”
姬玉落被他晃得头晕,“废什么话,坐下。”
沈青鲤坐下叹气,又叹气。
静下来他又无聊,上下打量姬玉落,“我有件事好奇许久了……霍显少时没见有亲近女色的倾向,可能是后来越学越坏,他府里那么多妾室,你怎么受得了?听说有个甚是得宠,姓——姓——”
姬玉落说:“盛。”
沈青鲤点头:“对对!盛姨娘,宫里的舞姬,还是皇帝赏的呢,你究竟怎么想的?难不成你打算把人全毒死,一个人独占?也……是个好主意。”
姬玉落:“……”
沈青鲤“欸”了声,还要再问,就听门外传来银妆的声音:“你不能这样!我们小姐不在这儿,就、就算她在这儿,你也不能擅闯,否则我们就要动手了!”
话音落地,那门便被人强行推开,沈青鲤说时迟那时快,噌地一下从窗外窜了出去,只留一抹残影。
霍显往那儿瞟了眼,看向姬玉落:“回去了。”
姬玉落无事发生般起了身,银妆很担忧地看着她,这真的没有被挟持吗?
好像没有。
银妆看了又看,跺跺脚,算了。
姬玉落走出雅间,正见傲枝从对面撩帘出来,帘子合拢的瞬间,她不经意与谢宿白对视一眼,她不由顿步,对傲枝道:“请岳大夫来看看。”
傲枝低声说:“主上不肯……”
姬玉落道:“去请,就说我请来的,有过记我的。”
傲枝面露喜色,赶忙就去了。
吩咐完,姬玉落便随霍显上了马车。
前面的人不声不响,姬玉落紧随其后,刚蹬上马车,弯着腰还没站稳,就被人拽了下手臂,她几乎是往前跌进霍显怀里,被人死死箍住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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