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幻梦幽香

    落月山脉这片区域，大致可以分为三片。
    中间较小的，乃是传奇巨龙史维尔的直接管辖领地，里面没有野兽，至少也是七阶及以上开了灵智的魔兽，大多都是其麾下龙裔，以狗头人、蛇人、森妖为主，堪称一座坚不可摧的魔兽堡垒。
    那里也是人类的绝对禁区，也许你可以去左边双头魔猿的猴子乐园去偷他们的酒跟桃子，可以去右边的青绿森谷看看美丽的风景甚至隐居，但你绝对不能踏入伟大的史维尔的地盘。
    对于中间区域的魔兽们而言，他们蔑视瞧不起其他两片区域的魔兽，毕竟，那些家伙顶多算是强大的野兽，连名字都没有。
    没有接受过巨龙传承记忆的魔兽们虽然通过反复经验的累计学会了说龙语，但是却跟文盲没有区别，不识字也不会写，顶多就是个会说，取名字对他们来说太困难了。
    因此当艾尔一路趾高气昂地走进青青的森林领地，所有的魔兽都瑟瑟发抖远离她，恐惧且尊敬。
    随着奥安的拼命修炼，山谷小湖处已经被封锁，除了青青没有别的魔兽能进去，论地位，外围森林无人能比及艾尔。
    这位美丽的龙裔狗头人厌恶地蔑视着那些发抖的魔兽们，但她还是忍住了这些家伙身上的血腥味，因为她要找个能带路的。
    毕竟是个副领主，自己虽然背靠史维尔大人，可是也不能太过放肆，能够成为副领主，至少在同级中是绝对的佼佼者，起码的尊敬与礼仪还是要的。
    这样也会让她感觉自己跟这些野兽不是一类，她高高在上彬彬有礼。
    眉心有着一片璀璨绿宝石般龙鳞印记的龙裔战士浑身覆盖着青翠的鳞片，龙翼收在背后，她已走入内圈森林，这里再也不是那些愚蠢的野兽，具备一定智慧的强大魔兽开始出现。
    艾尔扫视一圈，上次来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记不清了。
    她看着一帮陌生的魔兽，啧，按理来说自己也见过这帮家伙不少次了，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艾尔舒了口气，得了，一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废物，有什么记的必要？
    她吸了口气，发现有种奇异的靡靡幽香散布在空气中，跟外圈森林的血腥气味大相径庭，令她心旷神怡。
    难不成开了什么芬芳的花？可是她多看了几眼，那些花儿虽然含苞欲放，可还没到盛开的季节啊？
    算了，艾尔摇摇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没必要放在心上，快点解决主人交代的事才行，这里自己一刻也不想呆。
    她看见一只毛色艳丽斑斓的威武猛犬，觉得还算看得过眼，骄傲地喝道：
    “喂，你，过来！”
    那猛犬恭敬转身，嘴上却道：
    “艾尔大人，我不叫喂，我有名字了，我叫炫，您可以叫我小炫，或者炫狗。”
    “哈？”
    艾尔愣了愣，这家伙有名字了？什么时候的事？难不成这些愚蠢的东西会看书了？
    她讥笑道：
    “名字？你也配有名字？哪个蠢货给你取的这个傻名字，你要名字干啥，快点过来给我带路！”
    那狗竟然不为所动，伫在原地，低下脑袋，发出艰涩而嘶哑的声音：
    “大人，这名字不傻，我不叫你，我有名字......”
    艾尔皱了皱眉，这家伙脑袋出问题了？低着头在那，呵呵，在埋怨自己？谁给它的胆子？
    她冷笑一声，一个闪身到了狗身边，伸出戴着皮革手套的五根利爪，用力在其背上一压！
    饶是对方体魄非凡堪比狂狮也撑不住，哀嚎一声被狠狠地摁在地上，砸的大地现出几道裂痕，坚韧的皮毛被撕裂，钢铁似的肌肉上五道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血痕浮现。
    艾尔漫不经心地开口：
    “哪那么多废话，快点带路！”
    一旁根根毛发如同钢针的刺猬硬着头皮上前恭敬道：
    “大人，今天小炫他脑子有病，就让我......”
    龙裔战士强硬打断：
    “不行，今日我非它不可！敢挑衅我？你这玩意也配让我称呼你的名字？”
    一众魔兽沉默地看着，皆是低下头颅，看不清表情。
    寂静的森林之中，林木潇潇树叶婆娑摆舞，分明暖阳高照，艾尔却感到一种透骨的凉意，来自四面八方，可当她抬头试图寻觅其来源，却又消失不见。
    在她身下吐血的五彩吞蟒犬紧咬一嘴钢牙，却没有半分屈服的样子。
    今天这是怎么了?
    艾尔觉得这简直跟场幻境一样，那靡靡的幽香令她有些头昏脑涨，周围一众沉默的魔兽身型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愤怒的面孔，随时要扑过来将她噬咬而尽！
    “大人？大人？”
    一道声音传来，艾尔猛地惊醒，浑身出了冷汗，将那身华贵精致的皮甲也给打湿。
    自己刚刚出现幻觉了吗？
    艾尔揉了揉太阳穴，看见左侧的三只狼恭敬地低下头：
    “大人您怎么了？”
    艾尔打了个寒战，这些魔兽跟以往似乎有些不一样，一种诡异的氛围笼罩在心头，与那些反常的靡靡幽香一起，令她感到不安。
    她决定暂时放下自己的骄傲，语气柔和了一点：
    “好吧，你们三个给我带路吧，额......你们叫什么名字？”
    鬼使神差地，她问出了这个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三头狼咧开大嘴，血盆大口张到嘴角缝，森森尖牙在阳光下折射出寒光。
    “我们兄弟三人叫逼三狼，大人。”
    然后他们转身向着一条宽道走去，那里深处有着一座隐秘而幽静的山谷。
    艾尔有种错觉，这三个家伙在冷笑，但是下一秒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她摇了摇头，感到那种幽香似乎又重了几分，今日一切都如此奇怪，她不打算久留了，跟在后头准备完成史维尔交代的任务。
    路上的芬芳越来越浓郁，再怎么沁人心脾的芳香闻久了也觉得厌恶起来，艾尔有点烦躁，不过眼看就快到了，她还是压下了心中古怪躁动。
    逼三狼停在两处高大的山峰前，中有一线天般的入口，犹如天神降世，将一座巍峨高山劈成两半，其中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入口前花团锦簇幽林丛生，看不清内里，隐约能见一美丽广阔的小湖。
    三匹狼长啸一声：
    “青青大人，艾尔大人前来拜访！”
    艾尔站在后面有点恍惚，青青？那条蠢蛇也有名字了？这些家伙都忽然开窍开始读书识字了？
    在她看不见的深谷内，巨大的青蛇盘在绿草如茵的土地上，对着木屋前的女孩儿嘶嘶地张开蛇吻，语气半是凝重半是担忧：
    “办得到吗？”
    白发的女孩玲珑精致的面上有种惨淡的苍白，勉强点了点头：
    “对方大意之下，防不住的......”
    青蛇点点头，看着女孩走进木屋内，不再犹豫，长嘶一声：
    “史维尔大人的魔法传令我已知晓，艾尔使者请进吧。”
    艾尔犹豫一会，对方的状态有点不对，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了？
    她咬了咬满口尖牙，史维尔大人在，不信这蛇敢搞什么花样。
    当下三步并作两步，掠过草地，拨开面前的一干丛木花团，踏入谷中。
    入口有点长，阳光微微地透进来，洒在爬满山壁的藤萝上，寂静的四周中，只有艾尔踏在落叶与泥土上的脚步声。
    这条山路很少被使用，已经有点陈旧，属于会见领主时独有的礼仪通道。
    幽径曲折，藤蔓横生，高崖峭壁一线天中，抬头能见密林之上的辉日，正将温和的金光洒下，令艾尔有些眼迷。
    这里的芬芳更胜了。
    她终于走过了这条长而静的小道，见到那世外桃源般的山谷，也终于明白幽香何来。
    漫山遍野的星莹花盛开着，算算时节，倒也是时候，这些花儿的芬芳，闻久了的确令人头晕，就如星空一样，仰望久了，自然沉迷其中。
    这条蛇什么时候喜欢这种花了？这种蚊香一样的芬芳带有微毒，花朵味道也难吃，按理来说魔兽都会定期清除它们。
    巨大的青蛇卧在花丛之中，用那双碧绿的蛇瞳盯着艾尔，两者的体型差有点大，不过真正战斗起来，必然是场苦战。
    青青温和地吐出蛇信子：
    “艾尔使者见谅，我最近在研究星莹花的毒性，所以养了一些。”
    艾尔恍然大悟，难怪了，不过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勤奋了？魔兽都是懒得要死的家伙，就算是史维尔大人也是一样。
    算了，管这么多做什么。
    艾尔定了定神，将这些题外的事情甩在脑后，说出了来意：
    “史维尔大人察觉到了一头黑龙的气息闯入了你的领地，他想要处决他，命令应该早已对你下达过，迟迟没有动静，派我过来调查一番。”
    她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此刻她不再是艾尔，她代行着那位传奇巨龙的意志而来，王之命不容抗拒！
    史维尔战胜这片山脉的原主人之后鲜少露面，基本也不管事，跟两个副领主都没有怎么交流，平日里，魔兽们都会下意识忽略他，否则青青之前打不过奥安，第一时间就会上报领主。
    可是传奇就是传奇，强者为尊，虽然没啥存在感，史维尔的命令，魔兽们还是唯命是从的。
    不过对于青青而言，某条龙在她心中的地位根本就不是那个完全不管事，一心想着恢复伤势更进一步，素未谋面的绿龙能比的。
    她已经不是之前名字都没有浑浑噩噩活着的青蛇了！
    比起力量，奥安有着更值得她追随的东西。
    青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还是镇定地说：
    “我已杀死了他，近些日子忙于研究星莹花毒，加之领主大人近来沉睡，也就没有上报。”
    艾尔狐疑问道：
    “真的？带我看看他的尸体！”
    青青感觉紧张地心快要跳出来了！
    她还是冷静地一摆蛇身，窜入湖中，骤然激起滔天巨浪！
    晶莹的水花在空中飘洒，阳光下令人目眩迷离。
    艾尔有点恍惚，那漫天惊涛之中，一条青蛇缠着一具残缺龙尸鱼跃而出，飞于天穹之中。
    龙尸约莫二十余米，就算是青蛇能够飞行，也是颇为吃力，小山般的龙躯狰狞的龙角黑漆的龙鳞，看体长形态，的确是头初入史诗的黑龙。
    只是这条巨龙尾断骨折，半边翅膀残缺不堪，白骨露出，已是毫无半点生机，显然死亡许久。
    艾尔怔怔地看着，一头史诗巨龙的尸体对于崇拜龙族的狗头人而言冲击力极大，她良久才回过神来。
    青青松开缠绕龙尸的蛇身，沉重如黑山的巨龙残尸犹如陨石砸地，沉闷而剧烈声响仿佛地震爆发，地动山摇，花草被砸的枯折无数，气浪扑面而来，吹得远处山壁上藤萝与林叶狂舞，“莎莎”声不绝于耳。
    青蛇背后的青翼卷起狂风，像是一只巨大的蜻蜓，却优美无比，在阳光下仿佛一块巨大的精致雕刻的青玉飞蛇。
    她缓缓落地，盘在龙尸前，吐出蛇信子：
    “身为副领主，我想我有处理战利品与失败的挑衅者的下场，我打算吃了这条龙，所以这具尸体我得留着慢慢享用。”
    艾尔深吸口气，一条骄傲的巨龙沦为食物多少令她有点感慨，不过总算完成了任务，也没管那么多，这里的星莹花香令她十分不舒服，浓郁的过头了。
    当下没有过多停留，转身便走：
    “感谢领主大人的配合，那么我回去复命了。”
    青青没有挽留，蛇瞳冷漠地看着这位龙裔战士离去。
    白发的女孩站在远处的木屋前，扶着墙沉默地看着一切，等到艾尔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终于再也撑不住，吐出一口嫣红的鲜血，倒在草地上。
    闭上眼之前，她再看了眼青青身后那块黑色巨石，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艾尔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仿佛她与木屋根本不存在，这里只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盛开着晶蓝色的星莹花。
    “瞒过去了......史诗高阶法术，还是勉强......”
    艾尔走出山谷，背后有着莫名被注视的感觉，回头望了一眼。
    还是那座幽静的小湖，巨大的龙尸若隐若现，却看不太清。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看错了什么，方才的一切如同幻梦......
    摇了摇头，艾尔定了定神，嘲笑自己今天的疑神疑鬼。
    青蛇又不擅长幻境法术，还能瞒过自己的眼睛不成？这种级别的幻术，布局与施法都不是青蛇能做出来的。
    她再也忍不了无处不在的星莹花香了，加快脚步，飞跃在山林之间，向着远方高山巍峨辉煌的水晶宫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