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小点馒头粒就飞出了门,落到了篱笆墙
头外。那里正是王婶家的院子,矮脚的母鸡立刻「咯咯」叫着来啄。
篱落看得高兴,一小点一小点的馒头粒争相越过了墙头,引得王婶家的鸡齐齐聚到墙根下,伸着脖子叫唤。
叫、叫、叫!一进庄就听你们叫得欢。等再肥些,进了你狐大爷的肚子我看你还叫!
待得手里的半个馒头都进了鸡肚子,篱落才拍拍手,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对着候了大半天的书呆子道:「什么时候有鸡吃,就什么时候告诉你。」
心里却在冷笑,笨书呆,怎么能告诉你本大爷是来报恩的?好不容易摆脱了家里那个冷血的大哥,要再让你这小书生爬到头上来作威作福,本大爷篱落的一世英名岂不是全丢尽了?你就这么乖乖地伺候着吧,哼!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此刻苏凡却觉得,眼前这狐才是世上最难伺候之物。
好在苏凡是委屈自己惯了的,凡事都先想着找自己的错。方才蒸馒头的时候一个人细细思量过了,定是那一晚自己扰了人家的清修,坏了人家的修行,人家才找上门来算帐。既是自己对不起人家,那就只能人家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半点也违拗不得。
退个一万步说,他虽是个人形,但终究是狐,不通人事的,自己就让着吧。反正也让习惯了。
看一眼天色,竟是暮色蔼蔼,日落西山。
心下一糟,自己胡涂,只顾着这狐,都忘了去给夫子送药。
着急着想出门,可家里这客人
苏凡不禁迟疑。
「怎么?有话说?」
吃饱喝足,狐狸趴回软椅,嘴里叼着竹签子哼小曲儿:「今儿个真高兴呀,老狼请吃鸡呀」
「嗯。夫子的药快吃完了,得赶紧送去。我去去就来。」苏凡看他面色还算和善,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哦。去吧。」狐狸心情好,爽快地放人。旋即又加了句:「以后要出门得先报备,知道了么?」
「嗯,是。」苏凡赶紧拿了药出门。
到门口时,停下步子想了想,转身又进了内屋自己的卧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要是困了,你就先睡吧。堂屋有风,要着凉。里头我已经换了被褥,没用过的,不脏。」「嗯嗯,知道了。」狐狸赖在椅子上舒服得不想起来,有些烦他唆。
苏凡见他这样,想该不会有什么事,便就出了门。
见了夫子,总不免闲话几句,无非是近来在功课上的心得和夫子的病。苏凡虽略略担忧着家里,也只得耐起性子陪着说话。
「苏凡哪,你也不小了。」话锋一转,夫子把话绕到了苏凡身上。
「是」苏凡鹊赜α艘簧,猜不透夫子的意思。
「都说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不是该成个家了,不然何以言天下呢?」夫子捻着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一双眼直把苏凡看得不好意思。
「夫子」
「你也别害羞。虽是没了父母,夫子亦可为你作主。」夫子见苏凡脸红,只当他被自己说中了心思,心中得意洋洋,把一双老鼠眼笑得精光四射。
「可有了心仪的姑娘?」
「没还没」苏凡是一心向着圣贤的。以前总想着先考取了功名要紧,何曾想过这些?便是想过,总觉得自己一个孤苦伶仃的穷书生,怎么能白白糟蹋了人家大好的姑娘?因此,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苏凡看得极淡。
再说了,这些事,庄里的王婶、李嫂她们跟他说说便罢了,怎么连老师也
一听苏凡说没有,夫子更是眉开眼笑,「没有?好!好!真是好」
夫子便又乘胜追击道:「你觉得兰芷如何?」
「这她她、这」苏凡困窘得好似当年课堂上答不出夫子的问题,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
「说不上来?那便是觉得她是好的?」夫子不理会苏凡,自顾自地往下说:「兰芷是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得漂亮,又贤慧。我看着挺好」
「夫子」
苏凡直觉地想退却,可架不住夫子滔滔不绝的说词。
「正巧前几日,王家婶子来看我。说的也正是这事!
「你说巧不巧?人家是从小看着你大的,对你也照应了不少,如今要你做个半子可算是极仁义的了。
「但这事终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要觉得行,那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都和那王家婶子看好了。姑娘的嫁妆都是早早就备好的,席面等等夫子帮你操办,你就等着洞房就对了。来年让大胖小子叫我一声爷爷,我便是能合眼了。」
「夫子我」没想到说着说着,这事竟快成了。苏凡急了。
且不说自己没有娶妻的打算,便是现今自己家里这胡涂事就已让他头痛不已,怎还谈什么大胖儿子?
「我明白,我明白。这样的事自然要慎重。但这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老来落到我这般田地。年少时心气高,纵是那月宫的嫦娥也不觉得知足,到老才知道,便是寻常的庸俗女子,只要能在身边做个伴也终是好的。何至于到如今这般寥落凄冷?」
夫子有感而发,动情处竟落下泪来。
苏凡慌了手脚,忙不迭说了几句宽心话来安慰。
一番言词下来,夜色已是黑了。心里记挂着家里的狐狸,他便匆匆起身告辞。
夫子当他害羞,就不强留他,只反复叮嘱要好好考虑,莫错过了大好的姻缘。
苏凡对着他殷切的眼,心肠一软,就满口应了下来。
途中苏凡路过后山,止了脚步看了半晌,仍觉着有如在梦里一样。
回到家时,已过了三更。
怕惊了篱落惹他怪罪,苏凡只点了一豆微微的烛火,轻手轻脚地摸进内室。
一进屋便只有苦笑的分。自己那张旧木床凭空不知去了哪里,一张镂花嵌宝的大床把原就狭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篱落摊手踢腿在上面睡得正香。
篱落当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枕的、垫的、盖的,皆是叫不出名字的绣花丝锦,烛火一照便流光泛彩,怕是宫里头皇帝老儿用的也不过如此。
脚下踩到了什么,就着烛光一看,是自己先前铺上的新铺盖,胡乱地散在地上。可以想见,他刚进屋时又是如何咬牙切齿
的模样。
苏凡拾起地上的东西收进柜子里。柜子上没了锁,里头也是一团乱,大概是他翻不着称心的,所以才最后自己施了法吧?
取出自己用的旧被子抱着回到堂屋。不敢去坐他坐过的那张有软垫锦靠的,只捡了边上的一张,小心翼翼地坐上去。以后恐怕就要这么将就着了。
「明儿个真高兴啊,书呆子请吃鸡啊」
一室静悄悄的月光,还有人在梦里喃喃地唱,伴着咋吧嘴吸口水的声音。
第三章
第二天的鸡没有买成。庄里的长老拉着苏凡诉了半天的苦,什么庄子本就困难,再加上去年收成不好,前不久又是一夜暴
雨淹了大半的庄稼
苏凡明知没说的那么严重,但也抹不开这个面子,只能一径摇头说:「不碍事,不碍事的。回头等账面宽裕了,长老再给我就是了。」
那长老便「苏先生是真君子啊」、「果真明理的读书人啊」、「将来定是国之栋梁,万民楷模」等等胡乱夸了一通。
苏凡被说得不好意思,面上不说,心里却暗暗叫苦:这下该怎么跟家里孩子似的「大仙」交代?
于是苏凡掉头去了城里,又怕见着出来卖鸡的王婶,只在那角角落落的鸡摊子前转悠。手里仅有的铜板被捏得都湿了,也没好意思上前跟人商量能否再便宜些,知道人家必是不肯的。
一直转到都快散市了,想家里的狐还等着他回去弄吃的,于是狠一狠心,掏尽身上现有的钱买了些糟凤爪,就算不能消他的气,也能稍稍缓和缓和吧?
果然,那狐狸一见没有鸡,即刻摔了筷子闹将起来。
「不是说有鸡么?鸡呢?怎么就只剩爪子了?偷吃了?」
篱落坐在桌前质问,淡金瞳冷冷地看着站在桌边不敢落坐的苏凡。
也亏他问得出口,还真把人家当成了自家的小厮来使唤。
「长老说,最近庄里困难工钱到下个月一起折算所以」苏凡柔声解释。知他盼那鸡都盼了一夜,再说也是自己答应他的。
「长老说?他说你就信了?」狐狸一听反而更恼火。这个穷书呆!滥好人!人家是瞅准了他好说话故意拖欠着呢!指不定
他那点工钱现在正变作了一锅鸡汤,在谁家桌上冒热气呢!
那鸡必是只肥母鸡,比隔壁的馋嘴鸡还肥。杀鸡洗净了,再在鸡肚里塞些老山参、火腿丝、扁尖、枸杞、木耳一起放
进高汤里小火熬上个三、五时辰,切忌心要静,在一边慢慢火不可急躁,这样方能入味。
等到灶里新添的柴火都燃尽了,锅里的热气透过锅边缝隙钻出来,不用掀盖,那气味就能让人流口水。
油色该是金黄的,星星点点浮在汤面上;汤水则该是澄澈通透的,能一眼就见着汤中的鸡。用小勺喝口汤,鲜中带着点微苦,回味后又渗出些微甜,口感温润,不油不腻。再说那鸡肉,嫩滑爽口,便是整只吞下去也觉得不够。
狐狸越想越气,索性坐回那张软椅抱着膝盖面朝墙,指在墙上用力抠出一道又一道印子,摆明了本大爷不要再理你这说话不算话的书呆子。
苏凡见他这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把那碗凤爪端到他跟前,「不是饿急了么?中午就喊没吃饱不要饿病了才好。
虽然没有鸡,但这儿有些凤爪,是城里的老字号凤凰轩的,你就当解个馋吧。」
篱落原想再好好治治苏凡,但禁不住那咸香凤爪的诱惑,只得做个「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转过身来。也不接碗,一手抓一个大口地啃,苏凡只能站在一侧捧着碗伺候他吃。
不消一刻,满满一碗凤爪就成了满地的骨头。狐狸还没饱,又差遣苏凡:「把馒头拿来。」
可叹苏凡为了他特地跑了趟县城,来回劳累不说,还要端茶送饭,完了再收拾被他糟蹋的,最后轮到自己吃时,就只剩半个冷馒头了。真真是造了什么孽?
还好后两天接连有人来请吃饭,否则苏凡怕是倾家荡产,也养不起这只好折腾的狐了。
靠山庄民风纯朴,但凡谁家来个亲戚,庄里人相熟的必要请客人去吃顿饭,聊表欢迎之意。
苏凡与庄里人都没熟到这个分上,但是谁叫苏凡这个亲戚长得一表人才不说,还看起来身价不凡呢?你看看苏凡那破屋子里的新家具,谁家有这般漂亮的?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女儿不就看人家的样貌、人品和家世么?
看看篱落那一日再世潘安的风采,再看看他周身的纱衣环佩,谈吐举止虽有些张狂,但谁让人家是大地方来的呢?这叫气质!你说庄里有女儿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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