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门口满满围了一圈人,还有人都爬上他家那竹篱笆的墙头了。
人们见了苏凡,嚷嚷得更高兴了:「呀,苏凡回来了呀。」、「苏凡回来了」
还没有这么多人当着自己的面谈论自己,苏凡有些不自在,一闪身进了自家的屋。
屋子里已经站了一个人,听到了声响,转过身。
白衣,银发,淡金瞳。
「隆隆」苏凡的耳边满是雷声。
第二章
窗格上贴的是雪白的窗纸、墙上刷的是水磨粉;楠木的桌椅、粗瓷的茶碗;桌上放着还没读完的《诗经》─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可惜,窗户纸是漏风的,水磨粉不知是什么时候糊的,斑斑驳驳地,跟画花了脸的女人似的。
桌子的一条腿短了,底下用小石头垫着,几把椅子倒还齐整。什么椅子?说穿了不过是几个木方凳,连个椅靠扶手都没有,看那摇摇晃晃的样,怕是也用不了几天就要散架。
至于这茶碗就更别说了,碗口掉了一大块,也不怕划破了嘴。就那书看得出是仔细用着的,页边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书页却不见怎么磨损,光洁干净得跟这屋子一样。
又怎么能不干净,因为除了这几样就什么也没了。
呵,穷光蛋。
篱落打量苏凡的眼神里更添了点不屑。
眼前的教书先生穿一身粗布的长衫,月牙白的颜色更衬得人干净,也隐隐显出身子的瘦弱。眉眼、鼻梁、唇角说不上难看,要说好看又差得远了些,平平无奇的五官平平无奇地合在一起,便就只能是个平平无奇的样子。
还算干净,无论是屋子还是人。
一想到要在这里住上几十年,篱落就觉得满心的怒气一点一点往头顶冒。
恨不得一口咬上这个多管闲事的书呆子的脖子,饮其血,拔其毛,开膛剖肚,串上小树枝,架起松木点上火,慢悠悠地把树枝拿在手里来回这么转几下过不了多久,肉气四溢,松香扑鼻,色泽油亮,外焦里嫩。趁着烫咬一口,入口即化,只留
一股幽幽清香在唇舌间徘徊许久
啧,这才是能入他篱落的口的东西。
可怜苏凡,此刻还云里雾里,面对屋里屋外这么些乡亲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凡哪,愣什么愣?这是你哪家亲戚?」看着这两人斗鸡般干瞪着眼不说话,王婶耐不住跳了出来,一双[缝小眼只在篱落身上打转,「不是我说呀,苏凡,你这
亲戚怎么俊得跟不是你亲戚似的。瞧瞧这模样啧啧要我说呀,怕是能比上那颜家的少爷了。」
「这」苏凡只能拿眼去看篱落。前几日后山林子里遇着的狐,这算是哪门子亲戚?「这这是我远房的表」
「表兄。篱落,他表兄。」篱落突然插话。
「对,我我表兄。」是表兄还是表弟苏凡根本没心思在意,平生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谎,只觉得一颗心慌慌地,脸上烫得能烧起来,只把头低得快碰到地了。
反观篱落,从从容容地对着众人,一双眼却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凡。
「哦哦,是远方的表哥呀。那这是来探亲还是?」王婶问得越发起劲了。
「长住。」
「哟,长住啊那就是不走了?」
「是。」
「好,好!真好真是好啊呵呵」
那些笑得最欢的都是家里有没出阁的女儿的。这般的女婿真是打着灯笼都没地找哟!那些个家里没女儿的也笑得欢,这么个人物往这边一站,以后大树荫底下的东家长西家短还怕少么?
乡下人没什么逗乐子,不就靠摆个龙门阵消遣消遣么?你说不是?
只有边上的苏凡满心疑惑,怎么也笑不出来。也罢也罢,生死由命。这么想着倒也不觉得慌了,见众人都关心着篱落,谁也没在意自己,反正是被忽视得习惯了,随手拿过桌上的《诗经》接着看起来。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只盼这狐狸不是那硕鼠,不然自己怕是供养不起这大仙。
这边还在问:「娶亲了没?」
「定亲了没?」
「有中意的没?」
「要什么样的?」
「亲事你一个人作得了主?」「什么时候来你张婶家,我们家云丫头的糖醋鱼好吃着呢。」
「也来你李叔家看看,让我们家迎香给你绣个鞋面。」
「我们家秀秀识字,能写诗哩。」
「」
篱落的脸越发地僵,心里气着那苏凡没事人一般竟在边上看起书来。哼,书呆子就是书呆子。
还是王婶机灵,看着这远房表哥的脸色,赶紧起身告辞:「哟,看看这日头,快落山了都!我还得回去喂鸡呢。我看,我们还是散了吧啊,也让人家苏凡和表哥叙叙旧我们围在这,叫人家怎么好意思!我说,这嫁女儿还急这会子么?」
众人会意,纷纷散了。有的临走还不忘叮嘱两句:「可要到你张婶家来啊!」
「你嫂子我等等让我们家春儿给你们送两个菜来,一定要收下,别客气,知道不?」
「」
直到人都走光了,苏凡才从书里抬起头,「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
「好。去吧。」篱落也不拘束,把苏凡当成了下人来差遣。皱着眉把这屋里的椅子打量了遍。
还好还好,下山前虽被那个冷血的大哥亲手封了大半功力,点石成金做不了,换套家具的小把戏倒是还做得。
唇角一抿,他随手一挥,素纱袖子一起一落,方才那快散架的方凳和瘸了腿的小方桌转眼变作了一溜簇新的枣木家具。油光水亮得能拿来当镜子使。
他得意洋洋地环顾了一圈,总觉得还少了什么。伸出手往那椅上再一指,椅前生出一个矮矮的脚榻,椅上又添了条素白一色的绒毛软垫、一只织锦缎面绣繁花的靠枕。
这才舒了眉头,往那靠枕上懒懒一靠,一脚搁在脚榻上,另一条腿惬意地跷起。他手上凭空一抓,多出个金边彩釉的茶盅,掀开茶盖,一缕茶香钻入鼻孔,是雨前的新茶,用的是前岁的初雪雪水,抿一口,满口留香。
舒服地[起眼,打从进到这屋子,这才有了点畅心的感觉。
苏凡端着碗回到屋子时,险险以为走错了人家。「你这」
看着做工细致的雕花圆桌,手里的蓝边粗瓷大碗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你这叫人过的日子么?」篱落高高坐着,斜着眼教训苏凡。那椅子,怎么坐得下去?对着那桌子,还能吃得下饭么?
「我」
苏凡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被篱落给打断了。
「那碗里是什么?」
「馒头。」
「还有呢?」篱落眉头又开始嫌恶地皱起来。
「没了。」
「就馒头?白面馒头?」不置信地再问一遍。
「粗面馒头。」苏凡也不去管他,一狠心把碗放到那漂亮的桌子上,背对着他自顾自地吃起来。
天色不早了,等等还要去给先生送药。
「啪─」金边釉彩的茶盅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苏凡回头看了一眼,暗暗心疼那得值多少银子。
「你!」这回轮到篱落说不来话了,「你、你就让我吃这东西?」
想他篱落修行了五百年,且不说修成人形后尝的是山珍海味,要吃什么有什么,就算他还是只雪狐时,那也是野兔、山鸡,从来没委屈过自己这张嘴。什么时候沦落到要把这黑不溜秋半白不白的粗鄙之物送进口中?
这么一想,心里更是怒火中烧。可自己能把眼前这书呆子怎么着?大哥说了,他是自己的「贵人」,没有他自己兴许就过不了那天劫了。要是把自己的恩人烤来吃,大哥一定扒了自己这身狐狸皮,拿去送给东谷那只骚狐狸精做围巾!
不忍心看他那彷佛受尽委屈的表情,苏凡把馒头递到他跟前好声劝他:「不知道你会来,家里只有这点吃的了,你就委屈一下吧。等明天长老支给我这个月的工钱,我再给你做些好的。」
这说的是实话,有谁家好好地突然跑来个不知是狐仙还是狐妖的亲戚?
也是这苏凡滥好人当惯了,见篱落没有索他命的意思,竟这么由得他住了下来,还自己低声下气地哄着。
篱落心里暗暗骂一句晦气,但也终无可奈何。接过苏凡手里的馒头咬一口,算了,没想象中那么涩口。于是又咬了一口,嗯,好像还带点甜味。
但他嘴上却得寸进尺:「那明天就弄只鸡。要肥的。买的时候看仔细了,毛要顺,眼要亮,爪子要金黄。要老母鸡,就熬
汤吧。汤要干净,放些枸杞、人参就够了。不用多放油,吃着腻」
苏凡安静地听着,半句也插不上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靠山庄本就不富裕,他一个寒酸的教书先生能挣多少?不过够他一人简单度日罢了。一只鸡快抵上他一个月大半的花销了,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苏凡暗自烦恼得顾不上说话,正啃着馒头的狐狸渐渐地就受不了这屋子里的安静。「喂,说话呀!本就是难吃的东西,再摆出个苦瓜脸,是存心不让人吃饭了是不是?」
「啊?」苏凡从沉思里醒来。这好好的又是怎么了?
切,笨!
「喂,我问你,」篱落提起桌上的茶壶,就着喝一口润润喉,「你知道我是谁么?咳、咳咳咳咳」
庄里人家用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他篱落惯常用的那些精巧?大壶、海碗地,图的就是个实在。这不?一时不察,倒得太急,水冲到了嗓子眼里,立时咳得一张白玉也似的脸涨得通红,再说不出话。
「狐仙。」苏凡起身去帮他拍背,「没人和你争,别喝这么急。看,不是呛着了?」一边又倒了些温水在自己平时用的杯里送到他手边。
咳了一阵顺过气,接过苏凡递来的水杯,篱落大模大样地喝了一口。「嗯,还算有见识。那你知道本大仙来这儿干什么吗?
「呸!这是什么水?怎么一股子土味?叫人怎么喝!」
随即,他将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满满一杯水倒有大半溅了出来。
「学生不知。」苏凡也不恼,拿了布来擦,「这是村口的清河水,附近的人家都喝这个。也只能喝这个。惯了就好。」
「哼!」真是没一样顺意的。
篱落故意又砸了下杯子,才擦净的桌上又是点点水渍。
苏凡暗暗叹一口气,心里明白他是心里不痛快,便顺着他的意思开口问:「不知大仙对学生有何指教?」
篱落也不答,只拿眼看那碗里的馒头。
碗里方才一共三个馒头,苏凡拿了一个,狐狸一气啃了两个。苏凡刚才给他拍背倒水的,就把吃剩的半个随手又放进了碗里。这时篱落就把这半个抓到了手里,也不往嘴里送,只掐起一小点,食指一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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